原標題:李安解讀《少年派》兩種結局:我在裡面藏了很多東西
首次向公眾解讀《少年派》的兩種結局
李安:我在裡面藏了很多東西
不久前,李安憑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5月10日,李安在臺北接受馬英九頒發「一等景星勳章」,當晚跟龍應臺出席「我的時代和我」座談會,在將近兩個小時的談話中,李安妙語連珠,以「恕老臣直言」坦誠地跟現場聽眾分享自己多年的拍片經驗,其中除了談到大陸和臺灣電影的現狀外,還首次談到了對《少年派》兩種不同結局的理解,明確表示,自己對兩個版本都只信一半,但現實中,兩個版本都不可或缺。
關於拍電影:
好導演首先應是好編劇
回憶20多年的拍片人生,李安感慨道,命運是一種回頭的結果,信仰和努力缺一不可,「我不上教堂,不去廟裡磕頭,可是我相信有一個電影神,一個藝術之神——維納斯或者我的星宿中有一顆文魁星什麼的,就輪到我了。」他說,拍電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很少能想到比拍電影更幸運的事情。
但他不認為拍電影這件事情能夠用來教學生,很多年前,有人號召,找四個導演來指導學生拍片,李安被分到了陳玉勳這組,當時他覺得陳玉勳很不聽話,「她寫的東西我給她建議,她有沒有聽進去也不曉得,但後來拍《熱帶魚》就她拍的最好。」
李安說,有天分的人根本就不會聽你的,你也沒有辦法教。有天賦的學生個人就會找一條路去做,「常常我跟人說,教書不要把學生教壞就好了」。
雖然他開玩笑地說,「千萬不要拍電影」,但李安在現場還是給那些想當導演的學生提出建議: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給你東西,你一定要創作自己的題材和劇本,這是你的一個交易資本。寫劇本是一個免費的訓練,從這裡學到很多東西,學到商業電影如何運作,結構是怎麼樣的,當你跟別人要錢投拍時,只有你有一個別人沒有辦法拒絕的題材,新穎的題材,你可能會有機會。
他說自己就是這樣起來的,「你要我在電影圈混的話,我也混不出什麼名堂,我就乖乖在家裡寫劇本,我後來看到我同學中能拍上電影的,在學校時都不是最好的導演,但都是最好的作者。」
李安認為,電影是一門技術,一部電影就是集中力量打中一點觀眾的情緒,拍片過程就是通過結構和鋪敘去打中這一點。而這個被打中的點往往是無法言傳的,不一定是哭的那種感動。即便被抓到了,也無法說出來,當它被說出來的話,每個人的感受也不一樣,大家會去討論,這個電影就成立了。
關於選演員:
湯唯的氣質
現在年輕人中找不到了
李安透露,自己挑演員,不是光挑一個人的演技,人好不好,甚至是漂不漂亮,都不重要,而是「一看她的臉,是不是腦子裡就開始演戲了,有句話叫祖師爺賞飯吃,她就長了這張臉,你看到她就是比她還急。」
他說,有的人「演死了」,你也沒有感動;有些人什麼都沒有做,但是觀眾幫他演,這很不公平,「我以前不相信這個,但是片子越拍的多,現在不得不相信這個邪!」
他透露自己拍很多戲都沒有把握,尤其是選主角方面,不過到現在還算幸運。「像湯唯這個樣子在大陸以前根本沒有人喜歡,電視劇都沒有找她拍,考戲劇學院三年,大家都說她這個樣子沒有人看,結果她去了導演系,其實她是想做演員的,我就看到她氣質很像以前國文老師,現在兩岸三地的年輕人中都找不到了,我看她講話的神情都很像,但她上不上相就不曉得了。」
但章子怡不同,「我一看她,就知道她很上相,她怎麼拍都成,可是湯唯就需要一些技巧,但我能感應到她一定行。」
「電影其實比人大,不謙卑不聽它的話就沒有辦法拍好。」李安說,除了決心、天分和毅力,還要向電影屈服,「你不虛心聽,就會受到當頭棒喝,觀眾就會告訴你。」
今年奧斯卡頒獎禮時,李安的弟弟與母親在臺灣家中看直播。
關於華語電影:
大陸電影人要沉得住氣
很多人看到李安遊刃在東西方文化之間,以為他一定對中西方文化都有興趣,但李安明確否定了這個說法,他說自己真正的興趣是戲劇中的衝突,「當衝突衝到最高點,你不曉得怎麼解釋的時候,精神和情緒就得到了抒發,雖然我學的是東方哲學,但是我的天賦剛好是在西方的戲劇衝突上,我把這兩個都用上去。」一旦拍完戲,他對於文化,就失去了興趣,又去找新的衝突了。
李安透露,自己的下一部電視劇是現代中東的一個宮廷劇,因為跟西方本身有衝突,會在衝突中看到很多人心人性,「平常大家過日子,你看不出很多人心,大家都掩蓋得很好,只有在衝突裡當你應付到沒有辦法應付的時候,你的本性才會暴露出來,其實我是在找尋人心的真相。」
談到內地電影,李安回憶,當初他拍《臥虎藏龍》的時候很吃力,「各方面很生,」但7年後拍《色·戒》時,卻做得很順利。他覺得,內地電影的工業基礎形態已具備,「內地最大的優勢是市場很大,當然很好的片還沒有。」
他直截了當地講,內地有一段時間是「挺折騰的」,在市場機制和文化交流的滋潤上面,比較滯後。但藝術電影不一樣,內地上個世紀80年代的藝術電影非常出色,在影展和藝術院線上面有非常動人出色的電影。
現在錢有了,市場有了,但不像好萊塢,觀眾的觀影品位和電影的合約機制等,還處於摸索階段。普通老百姓喜歡看什麼樣的電影等電影文化還沒有真正確立。他覺得跟好萊塢甚至是香港商業電影歷史相比,內地電影要沉住氣,不要急,「內地有足夠的市場,可以跟好萊塢抗衡,跟世界各地抗衡,到時候,大家會慢慢形成文化的公約,到時文化的底氣就會出來。現在比較亂,但我覺得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我覺得是很積極,很有希望的。」
對於臺灣電影,他說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有長期性、沒有遠見,永遠都是單打獨鬥、散兵遊勇。」並建議,「文化紮根要有遠見,而不是在作秀。」
關於美國電影:
歷史片錯得離譜
西部片全是假的
聊到電影和文化的關係,李安認為,歷史的真實和劇場的真實是兩回事,一個成熟的導演需要兩者都兼顧。他拿自己1999年的反映美國南北戰爭的《與魔鬼同騎》做例子,這部片子他做了大量的歷史研究後發現,美國幾乎所有的反映南北戰爭的電影都是偏離歷史真實的,「我所研究過的美國南北戰爭的影片,都是錯到了離譜。」
李安說,南北戰爭的原因紛繁複雜,遠距離地研究才能了解真相,「南北戰爭的真相連美國人都無法了解,我的《與魔鬼同騎》這部片子的票房失敗,不是片子太差,而是片子太好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認為,約定俗成的文化也是我們生存的真相之一。讓他高興的是,過十年後,《與魔鬼同騎》翻身了,大家覺得這是一部好片子。「美死掉了!」
他還說,好萊塢電影中的西部片全是假的,「你說哪裡有兩個人站在那裡,拿著槍對射的,西部片完全是愛爾蘭的那些人剛到好萊塢時創作出來的,真正的美國西部人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其實你要打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一根棍子,偷偷走到他背後從他頭上敲下去才對,但是西部片在文化上已經深入人心了,現在連西部的人都要學這個。」
李安說,文化是互相有影響的,文化的積習也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關於《少年派》:
兩個版本都只相信一半
當有聽眾談到電影《少年派》結尾中出現的兩種版本,李安口頭上拒絕說出他心中的選擇,但卻在隨後的談話中坦誠告知答案。
李安透露,其實不止有兩個版本,在設計這部片子的時候,他感覺就是在設計電子遊戲,把各種可能性提供給大家,讓各種可能都能夠自圓其說,方便大家辯論。
但在他心中,卻認為片中的兩個版本都不是,「我在看那本書的時候,兩個故事都不相信,都只相信一半。」
他說,第一個故事當到了島上時,他絕對不相信;第二個故事,講到一半時,他認為少年派只是要把日本人趕走,所以隨便編出來給他們的,「所以我也不相信,因為他不需要這樣殘酷。」
哪個故事真實?對李安來說,不是那麼重要。「我覺得人生本來這兩個故事都是有的,有時候你靠這邊,有時候你靠那邊。你不相信第一個故事的話,日子很難過,人生有信仰,日子比較好過,過得比較充實一點,我們畢竟還是有靈性的動物,不光是現實,也不光是為了生存。一個版本是他爸爸做代表,文化、信仰的部分是她媽媽做代表,就像一個人要有父親和母親一樣。在分析的時候可以分開討論,但在你現實人生中,沒有第二個故事,人無法存活;沒有第一個故事,你會瘋掉。我覺得都需要。」
「我在裡面還藏了很多東西,不止是兩個故事。」
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演講中,出現在鏡頭中的李安既謙卑又自信,在拍電影這件事情上,李安甚至有點張狂地表示,我就是為拍電影生的,我有這方面的才華,但是剖析自己的內心世界時,卻不乏真誠和感恩之心,這也許就是李安現在越來越受到大家喜歡的一個重要原因吧!(記者 王金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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