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曾經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時說:「陀是唯一值得看的作家。」我們這次就跟隨弗洛伊德的教誨來看看陀的經典著作《地下室手記》。如同陀被流放到西伯利亞之後的作品:《罪與罰》、《白痴》、《群魔》、《少年》、《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這部作品也帶著暗色的基調、心理的二重剖析甚至對變態行為的刻畫。人們甚至都忘記了其中救贖的旋律和陀氏獨有的反省和思索。
《地下室手記》實際上構成了他後來流放之後的五部巨著的基調,也是作家生命的轉折點。《死屋手記》記錄的是陀氏自己在西伯利亞的監獄中種種狀況。然而,我們誰沒有困在生命的監牢中過呢?
開篇的這句「我是一個有病的人……我是一個心懷歹毒的人。我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人」界定了敘事風格,從這個「我」出發,引入了幾個人格能指:實在界的有病、符號界的歹毒、想像界的其貌不揚。
第一部分《地下》時間是「現在」,即他所在的1860年,「地下人」是名年約四十歲的退休公務員,他的內心充滿了病態的自卑,但又常常剖析自己,在他的自言自語中圍繞著自由意志、人的非理性、歷史的非理性等哲學議題,直接應戰那些「先生們」的理性體系,就像一篇形式自由的論文。
「地下室」一章中陀的寫法因此是套著小說外殼的哲學論文,我們可以把這一章看成是作者提出了問題。「你怎麼知道人不僅可以改造而且必須這麼來改造?(P29)」真的會有一種普遍適用於人類的規律麼?(參考第9節)。
這是一種來自和超我辯論的聲音,一種類似抑鬱症者的悲鳴,他一方面出於罪孽之地,一方面希望重新找回自我的立場:「……是誰第一個宣告,一個人之所以淨幹卑鄙下流的事,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利益;如果讓這個人受到教育,……,立刻成為一個善良的人,高尚的人,因為他受到了教育,已經懂得自己的真正利益,……,沒有一個人會明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卻反其道而行之而行之的……(P19)」可事實往往相反「……有些人明知道,也就是說完全懂得自己的真正利益,可是他們硬是吧自己的利益擺到次要地位,奮不顧身的應要走斜路……(P19)」。
第二部分《雨雪霏霏》,通過地下室人的所作所為來驗證這些四邊。但就如前面所說,實際上地下室人居住於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不過這並不是說這樣的內心就是善的。因此,在驗證的同時也暴露了「地下室人」本質的問題。
「地下人」開始敘述大約十五年前,即1840年代發生在他身上的三件事:軍官相遇事件、同學聚會以及麗莎之愛,這一部分裡,「地下人」進一步吐露自己的苦悶,繼續評判「先生們」的理論,並且透過這三個實踐去驗證,同時體現出自己那渺小而矛盾的自尊。
他如倉鼠般生活在地下,在黑暗和潮溼中巡迴徘徊,自言自語,他與人接觸時敏感而脫節,甚至用情感折磨的方式而對妓女麗莎的痛苦感到快意不決。
然而,「地下人」除了這些黑暗的遺留在每一個讀者的「我」中的壓抑的一面人格之外,還帶有一種與他的身份和狀態截然矛盾的「過度的意識感」,而這「過度的意識感」仿佛一把雙刃劍:「地下人」比別人的思想更加深邃,能夠多想一步,善於修辭,通曉邏輯,旁徵博引。透過這樣的外延,地下這個處於內涵位置的地點,構成了互文性。
我們簡略地來看看,第二部分的第一個故事:
地下室人在涅瓦大街上與一個軍官相遇,以為地下室人的穿著低劣,並且會不由自主的給軍官讓路而傷到了自尊。這時候他想要獲得的是和軍官同等的地位,因此不希望給軍官讓路。他是如何做的呢?他通過借錢,甚至賣掉了很適合自己的大衣,來換取一件不適合自己但卻驚豔的衣服,來希望獲得和軍官外在的相等。而後通過自己不給軍官讓路來體現平等。
這一點,在與妓女麗莎關係中也有體現。其實這樣的情形,不同層面的不斷的表現在我們現實的的生活當中。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理性確實僅僅是理性,而非全部生活的意願。理性在此時也無法控制我們,他驗證了第一章中陀氏的觀點,但同時也就由此同時展現出了我們心靈中那些不可判斷的部分。
而最後,在地下室人和妓女麗莎的故事中。實際上麗莎是作為地下室人現實的體現。也就是說,作為妓女麗莎即是地下室人。而地下室人對麗莎的長篇勸導,在更高意義上實際上是對他自己的勸說。我們可以將麗莎的妓院看成是他的地下室。而最後,地下室人則通過在麗莎聽了他的話決定放棄妓院生活的時候,侮辱了麗莎,由此完成了對他這一思想的自殺。他依然選擇了獨自呆在地下室,選擇了他那種回憶、思辨而得來的廉價的幸福。
「我」因此被帶離,被從我們讀書的地點帶入我們內心的地下,再進行剖析,外延,直到某種聖靈性悄然誕生出來。我們感受到陀氏西伯利亞式的冰冷救贖。
然而,「地下人」想得太多則無法行動,愈加自卑自虐,自相矛盾,是一種病態,這一點「地下人」自己毫不掩飾:「我向你們發誓,先生們,過度的意識感是個病,實實在在是個病」,這讓他不會與他人相處,心裡渴望愛,但是不會愛,自虐和虐他傾向的並存阻礙了他愛的能力。
這是如同強迫症式的無盡巡迴,強迫症有種自虐的全能感,他在一個敏銳的互動中觀察到無限的哲理,卻也因為這種觀察而困頓在地下,無法見光。似乎哲理帶來了足夠的光,讓他可以繼續和黑暗共存。
這裡正是陀氏二元人物刻畫的極致,一個如此鮮活的矛盾人物,卻因為同樣的矛盾而困頓在「地下的」黑暗和光明之間,那幽暝中的冥界生物,留下純粹的思考,留下無盡的嘆息。
這種試圖觸及實在的悲鳴,突然提升出某種神聖感,如同書中所言:「無所謂了,反正生命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即使我知道迎合大眾的口味能夠改善我的生活,但我再也不想為活下去而卑躬屈膝了,即使我寫的東西最終無人問津,或者被人唾罵,甚至我因此餓死,這都無所謂,我只要痛痛快快地寫一次,將內心的東西完全寫出來!」
地下人在黑暗中探索,不求衝破地下,不求任何收穫,只是純粹的剖析、純粹地記錄,讓這種劇烈矛盾的人性暗火燃燒下去....讓讀者們自己練就出他們對生命牢獄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