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文化和旅遊部數據,5月1日至5日,全國接待國內遊客人數1.15億人次,實現國內旅遊收入約475.6億元。相較去年,遊客人數下降0.9億人次,收入減少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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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雯雯 編輯|王畢強
導遊陳靜特意為「五一」假期準備的東西,沒能如願派上用場。杭州天氣熱得早,她提前一周就幫遊客購置了扇子,「男孩用摺扇,女孩有團扇,想著拍照好看些」,自拍杆、充電寶也準備妥當。
但滿心歡喜撲了空。五天小長假沒能給陳靜帶來期待中的遊客量,她只接到一個訂單。想起去年此時,訂單塞滿整個假期,不到10個人的工作室帶了40多個團,「忙到恨不得分身。」陳靜如今只覺得苦澀,「是我高興得太早了」。
原本整個旅遊行業都在等待這個假期。近12年最長的「五一」假期承載著他們的希望,假期是出遊高峰,「日進鬥金」,2019年「五一」假期平均每日旅遊收入超過294億元,更長假期通常意味著更多消費。因疫情衝擊,旅遊行業失去春節假期,「五一」假期成為上半年的最大指望。
陳靜的失望裡也還摻著些「意料之中」。「五一」放假前,文化和旅遊部部長雒樹剛在「五一」假期旅遊提示和防疫知識發布會上介紹,「疫情防控不放鬆」,景區要做到錯峰、限量、預約、有序開放,每日的接待人數不超過最大承載量的30%。據文化和旅遊部數據,5月1日至5日,全國接待國內遊客人數1.15億人次,實現國內旅遊收入約475.6億元。相較去年,遊客人數下降0.9億人次,收入減少59.6%。
出境遊領隊李晴心「涼」得更早。她第一次度過了悠閒假期,沒什麼工作,只能待在老家。「五一」假期前一周,外交部發布提醒,中國公民在國內的暫勿出國旅行,在國外的避免跨境流動。從去年9月底結束最後一份帶團工作,她已在老家「窩」了七個月,「到2021年,跨境遊行業能恢復正常就不錯了。」張晴說,從周邊遊、跨省遊到出境遊,自己所在的行業顯然排在復甦序列最末尾,她看著同行裡轉行的人越來越多。
挨到「五一」假期,不少導遊已不再像初停工時那麼焦躁,「時間長了,撐得下去繼續撐,撐不下去找別的出路,日子還是要過的」。陳靜和同事偶爾才會聊起「旅遊業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話題,「3月復工時,我們期待清明假期,然後推到『五一』假期。說實話,我最希望明天就會好,但是誰說得準呢?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疫情暴發、出境遊業務暫停後,李晴在朋友圈發文「各位同仁要堅強」。
失落「黃金周」:「遊客多了,導遊也不一定有活幹」
東北人陳靜做了十年導遊,七年待在杭州,熟悉這裡的山山水水,口音也變得軟糯。時間久了,她開了一家導遊工作室,自己做老闆,招了七八名員工,從在線旅遊平臺上接訂單,提供「私人定製」的帶團服務。
杭州是熱門旅遊地。即使因疫情控制客流,「五一」假期裡的西湖仍是人來人往,三三兩兩地聚在湖邊,前往「斷橋」的遊客被分批安排,戴著口罩在欄杆前排起長隊。在中國天氣聯合高德發布的《2020年全國五一假期出行預測報告》中,西湖預計為自駕熱度最高的景區。
遊客較假期前明顯多了,但陳靜卻沒想像中高興。帶著唯一的客戶走在景區裡,她注意到,身邊大多都是散客,跟團來玩的人很少,「沒什麼人帶著旗子、麥克風」,即使沒有這些,導遊和遊客姿態也不同,他們要負責講解知識、調動氣氛,「同行基本都能認出來」。
這不是個好消息。「沒有人僱導遊,我們也還是沒工作、沒收入。」陳靜解釋說,自駕出遊的年輕人多是本地人,喜歡隨意逛,不太需要導遊,她們的客戶通常是帶著孩子出行的外地家庭團。
「導遊講解大多圍繞景點的歷史知識、名人故事,客戶也想聽學生課本裡會寫到的東西,可以一邊旅遊,一邊學習。」陳靜本想「五一」假期能多接些家庭團,但距離放假的時間越近,生意不好的預感越強烈。
最大的問題是學生們來不了了。假期前,河南、浙江、湖北等多地發文,針對當地師生的「五一」假期出行劃定範圍,提出「原則上不要離開本地」或「不要到市外旅行」。陳靜所在的杭州市教育局防控辦也倡導「杭州人遊杭州」,倡導學生家長在「五一」期間也不出遠門。一位朋友告訴陳靜,為了避免跨省出遊,她任職的公司將假期縮短了兩天,「就是怕大家出省」,陳靜哭笑不得,「能理解,也有點心酸」。
導遊陳靜帶團時,客戶通常希望多講解些「孩子課本裡會寫到的知識」,但今年「五一」假期的家庭和學生團客明顯少了。
生意自然差了許多。「五一」假期前,每天諮詢導遊服務的人只有十幾個,最後成交的剩了5個,而去年這會兒,諮詢預訂的消息響個不停,最多時超過100個人在線上等待回復。「每個導遊每天最多能帶兩個團,去年只覺得人不夠用,導遊們只能連軸轉。」陳靜記得清楚,但今年,工作室裡一半的導遊沒能接到活。
這對許多導遊而言,是雪上加霜。自1月24日,全國旅行社及在線旅遊企業被叫停經營團隊旅遊及「機票+酒店」等旅遊產品後,陳靜的導遊工作室與全國導遊們從春節「旺季」隨即進入「寒冬」。退單,成了她整個工作室的唯一工作,「電話一響,就是客戶打來的退單電話。」陳靜說,有的人想退單,有的人想延長時間,客戶要求不同,協調退轉單麻煩得很。
直到3月底復工後,工作室也只有零星訂單。沒了客人,導遊們的工資也成了泡影。陳靜和員工在「停薪」這件事上擁有「默契」,「不帶團,也就沒薪水,99%的導遊們都是這樣的,員工們也沒抱怨什麼」。
陳靜清楚,大家心裡都著急,「旅遊業復工情況不好,沒收入就是眼前最大的坎」。「五一」假期前,她在發布的短視頻中,提著鐵鍬,鏟了幾下煤灰,看向鏡頭調侃,「大家旅遊不用來找我了啊,旅遊現在不景氣,我要轉行了。」
找出路:出境遊領隊轉行微商、國內遊,國內導遊「扎堆」短視頻
陳靜主做本地旅遊,轉行「宣言」只是句玩笑話,但不少出境遊從業者卻真的撐不下去,換了工作。
「五一」假期前一天,有出境遊領隊在社交平臺上寫下,「沒想到以這樣潦草的方式告別旅遊行業,往事清零,重新開始。」旅遊相關的資料被封進箱子,個人簡介像是沒來得及改,還寫著「我是熱愛生活的旅遊人」。
由於沒有工作,一些出境遊領隊開始在微信朋友圈銷售奢侈品。
同樣是出境遊領隊,趙謙最近已習慣了身邊同行的離開。有的人在朋友圈帶貨,他滑到了會點個讚,大多數人轉行去做銷售,房產、汽車、化妝品,各行業都有,他也動過心,「都是把產品賣出去嘛,也有些經驗,再說銷售門檻相對沒那麼高,做導遊的認識人多,也算是好上手些。」但思忖良久,他還是不願離開旅遊行業,「畢竟幹了好多年,突然幹別的工作也摸不著路」。
反覆斟酌後,趙謙辭職了,選擇轉做國內旅遊線路。辭職前,他已經三個月沒拿過工資,原公司專門經營極地旅遊項目,一年只在兩個時段發團,暑假去北極,寒假去南極。
極地旅遊是長線項目,客戶們早在春節前就定下行程,預交意向金,「去極地的航班、郵輪,住的酒店都很搶手,一般都要提前一個季度預訂。」公司在春節前接到了400多個訂單,趙謙和同事都很忙碌,「要幫客人安排整趟線路所有吃、住、行,大多數客人這輩子也就去一次,所以事事都要考慮周到」。
他沒想到的是,年前忙著預訂,年後卻忙著處理退單。所有預訂的航班、郵輪和酒店都成了棘手的難題,「客人的定金都已經交付給了供應商,國內政策規定要退款,但國外的供應商不一定答應。」從春節假期拖到4月,趙謙公司的退、緩訂單仍沒有「掰扯」清楚,「國外有的供應商不認這些理由,但客人也不願意賠掉定金」。
2月時趙謙想著「到暑假,北極遊應該能恢復了」,他還為暑假的北極行程打了廣告。
夾在供應商和客人之間,趙謙先撐不住了。「上半年肯定是沒收入了,估摸著下半年的團也夠嗆」,找份新工作成了必選項。他開始尋覓工作機會,有人在社交平臺上抱怨設計出境遊線路難,他也會跟帖詢問,「本人有成熟的出境遊路線,需要嗎?價格好商量。」但對方並沒回復,「還是要做長期打算」。
「五一」假期裡,趙謙和幾個朋友自駕從成都出發,跑了趟川西小環線,「這是條熱門線路,攢攢經驗。」他盤算著,國內遊已開始復甦,自己的帶團經驗也能派上用場,就計劃轉做省內遊、周邊遊。
「五一」假期裡,趙謙和幾個朋友自駕跑了趟川西小環線,他計劃轉做省內遊、周邊遊。
省內遊導遊陳靜卻忙著錄製短視頻。「客人不多,總得找些事情幹。」談起不少出境遊領隊轉行國內旅遊,她嘆了口氣,「現在省內遊『僧多粥少』,我們最近三個月的收入也是寥寥」。在「五一」假期,陳靜仍保持著每天更新三條左右的短視頻,「斷更了,粉絲可能就取關了」。
「錄視頻一方面是為了練業務能力,別把導遊詞都忘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吸引遊客,讓大家來到杭州能想起我。」從2月份開始,陳靜在短視頻上費了許多心思,選地點、寫文案、設計劇情和動作,幾分鐘的短視頻通常要花半天錄製。
剛開始時,陳靜不知道怎麼在鏡頭裡講解,「胳膊都是硬的,說話就像背課文」。即使自己不出錯,意外也難以控制,陽光太強了不行,有人路過了重來,一個視頻拍20多遍是常事。有次,她和同事駕車到紹興錄幾個景點的講解,回程時才發現衣服有顆扣子沒系好,陳靜頓時有些崩潰,「一天算白忙活了」。
短視頻也帶來了驚喜。持續更新了一段時間,陳靜的帳號攢了9萬多個粉絲,有人留言說,「到杭州一定找你講解。」還有地方景區的負責人找到她,邀請她為景區做宣傳,或者為員工做付費培訓,「也開拓了新的收入來源。」陳靜不常抱怨,她覺得心態樂觀些,日子也能好過些。
導遊陳靜希望錄製短視頻在保持業務能力的同時,也能多吸引些客戶。
等轉機:出境遊恢復可能要等到2021年春節
作為歐洲遊領隊,李晴也聽說了不少同行轉行的消息,轉行的方向大致相同,在微信朋友圈做微商通常是第一選擇。「大家的微信好友基本都超過1500個,有許多出國旅行的客人,也算有一定客源基礎。」李晴的微信朋友圈裡,不少同行都做起了奢侈品、護膚品的生意。
她也起過「做副業」的念頭,但很快自己就否定了。「我還是喜歡出境遊領隊這個職業,眼下雖然日子難過些,還能扛過去。」她也擔心,在微信朋友圈發廣告會引起客人反感,影響對自己的評價。
2015年畢業後,旅遊管理專業的李晴就進了出境遊行業,最初是做中國境內的地接,拿到「出境領隊」資格後,她便開始帶歐洲出遊團,如今也已有了三年經驗。「比起其他行業,這份工作讓來自小城的我擁有了許多之前難以想像的經歷。」在她的相冊裡,有捷克聖維特大教堂的玻璃花窗,也有波赫塞拉耶佛一家咖啡館裡悠閒的人們。2019年,李晴的飛行時長是312個小時,飛行裡程為22.4萬公裡。
相對自由的時間安排也讓她更喜歡這份職業。因為籤證和氣溫限制,冬季少有客人出行,她每年工作160天左右,平時待在老家,直到帶團出發。
但她也承認,這份「不轉行」的信心與未婚、沒房貸有直接關係,「和爸媽住在一起,基本沒什麼花銷。」李晴說,再加上自己有些積蓄,日子雖然緊張些,但經濟壓力尚能承受。2019年9月30日,李晴完成當年的最後一個跟團任務,等待著2020年2月的行程,但直到「五一」假期,她仍然沒能復工。
義大利疫情暴發後,歐洲遊領隊李晴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帶團時拍攝的照片,附文「加油,義大利」。
半年沒有帶團工作,也意味著沒有收入。悲觀情緒籠罩了出境遊行業,4月28日,導遊資格證書成績發布,不少「準導遊」曬出了自己的成績單,也有不少出境遊領隊訴苦,「有證不代表有活」。
部分旅遊企業的年報裡,2020年一季度營收暴跌。眾信旅遊預計,2020年一季度淨虧損2000萬-4000萬元,去年同期淨利潤為6487.39萬元。攜程CEO孫潔在2019年財報電話會中表示,2020年一季度跟團遊營收下降50%-60%,境外遊的恢復還需依據疫情在國外的發展情況。
背負著房貸和家庭開銷,李晴的同事有的陸續跳槽,「有同事算了筆帳,房貸、車貸加上養孩子,每個月只這幾項支出便超過2萬元」。她熟識的一位經營中餐館的義大利人也正為生計苦惱,他的餐館以中國遊客為主要客源,老闆講得一口上海話,但失去中國遊客後,餐館已關門許久。
決定轉做國內遊業務前,趙謙在街上看到一家出境遊旅行社門店貼上了「轉租」的告示,「估計是房租都交不上了」。他的一位主做歐洲遊的朋友告訴他,前兩天剛和同事吃了散夥飯,「也不能說是裁員,整個公司都撤掉了,老闆和員工一起失業」。
相較之下,李晴從容許多。除去公司每周的視頻交流,她決定多看些歐洲歷史、藝術的書籍,練好外語,提高服務能力,「希望再帶團時,能表現得更好」。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旅遊研究中心、騰訊文旅等基於1.5萬份問卷發布的《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旅遊需求趨勢調研報告》,72.4%的人群今年有旅遊計劃,國慶節和暑假成為意願出遊高峰,部分用戶將在年末或下一個春節安排出境遊。
5月4日,封鎖了56天的義大利宣布進入疫情防控的第二階段,開始放鬆部分管制措施。對李晴來說,儘管出境遊恢復時間還難以預測,但這已是個好跡象,她最近又想起初進大學時寫下的職業規劃,「要一步一個腳印,做國際領隊,走遍世界」。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受訪者姓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