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銳
16年以後,導演張忠華的最新作品《樹上有個好地方》登上愛奇藝平臺,他還是會不自覺回想起他第一次拍攝兒童長片的那個遙遠的暑假。
2004年的夏天,在西安臨潼地區的一個農村,張忠華還是西北大學藝術設計專業大一的學生,這一年的暑假似乎特別長,張忠華拿著家裡買的DV機,決定拍一些東西。他叫上了村裡七八個孩子,帶著他們爬樹、上山、割草,一邊玩一邊拍,孩子們每天的慰勞是一包7毛錢的方便麵,十幾天後,一部名為《霸王年代》的兒童長片完成了。
這是張忠華第一部自編自導獨立剪輯的長片,現在看來這部作品與其說是一部電影,更接近農村記錄式的獨立影像,張忠華此時作為一個非專業「DV愛好人員」,沒有劇本編排,連鏡頭曝光效果也不會調節,影片充滿鄉村的野生氣息,帶著一絲粗糙感。
但意料之外,2005年《霸王年代》獲得第十二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青年影像單元】「最佳長片」獎,彼時與張忠華同臺參選的都是來自北京電影學院、傳媒大學等專業藝術學府的學生,張忠華脫穎而出。
「當時《霸王年代》獲獎之後在學校放映,周末場次場場爆滿。」張忠華說。
而這個意外肯定改變了張忠華的人生軌跡,他從一個無名小夥變成了陝西大學生影視圈裡初露頭角的新導演。「那個時候做DV青年人不多,獲獎回來之後,好像就有了什麼江湖地位了,大家就非常重視你。」張忠華朦朧中意識到《霸王年代》為他帶來的社會認同感與自我價值實現,這個臨時起意拍攝作品,讓他決定走上兒童片導演的道路。
這決定是正確的,往後的16年裡,張忠華一共拍攝了包括《紫陀螺》《火箭鵪鶉》《騾子的10000米》等11部兒童影視作品,獲得獎項肯定的不在少數,如《紫陀螺》一連獲得中國成都大學生電影節簪DV藝術節「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多個獎項, 「只要拍兒童片就拿獎。」張忠華開玩笑道。而張忠華本人也在兒童影視領域累積起知名度。
2020年,張忠華帶著新作品《樹上有個好地方》(以下簡稱《好地方》)進入公眾視野,電影9月6日正式上線愛奇藝,上線4天,電影豆瓣開分達到8.0分。
影迷評價道,「看哭了,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點子+王小波《綠毛水怪》那樣簡單真摯的情感表達+姜文《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朦朧的性啟蒙。」而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上,《好地方》相關短視頻也收到了不錯的反饋。電影發酵出的熱度,甚至超過了一些重點投資的網絡電影。
顯然,關注與喜歡《好地方》的觀眾不僅僅是兒童群體。「我的兒童電影不光是給孩子看的,它是給所有童心未泯的人看的。如果你真正的理解了這句話,會發現兒童電影創作的門一下子打開了。」張忠華說。
實際上,《好地方》在2018年就已經拍攝完畢。張忠華介紹,他在2015年就有了拍攝《好地方》的想法,劇本打磨了兩三年之後,2017年年底,電影進入了拍攝籌備階段,而拍攝時間只用了28天,經過兩個月的後期剪輯之後,《好地方》基本完成,兵貴神速。
回想起當時決定拍《好地方》的原因,張忠華認為這是既是一種延續,也是結合情懷與市場兩方面考量後的結果。
2005年張忠華第二部兒童長片《紫陀螺》拍攝完成,彼時網際網路信息技術剛剛在國內興起,《紫陀螺》在沒有任何宣傳營銷的情況下,在網際網路上引起關注。
電影依舊有著低成本製作的印記,從攝影、燈光到剪輯,帶著粗糙的氣息,但是這種天然去雕飾的生野風格卻喚起了部分70、80後觀眾對鄉野、童年甚至夢想的回憶,至今電影豆瓣評分維持在9.1分。
豆瓣上有影迷對《紫陀螺》評價道,「成本很低,攝影、燈光等技術上非常粗糙。但也與農村題材故事相得益彰。整體風格生猛、直接。大量農村粗口與破舊校舍、貧困而活潑的兒童非常真實、接地氣。小孩演員們毫無表演痕跡,表現極為生動自然。」
而在《紫陀螺》拍攝完畢後的15年裡,影迷對它的喜愛有增無減,有部分觀眾甚至反反覆覆觀看這部電影,不斷有聲音告訴張忠華,可以為《紫陀螺》拍一個續集。
張忠華起初或許並不確定,他進行了一個實驗,將《紫陀螺》剪成一分鐘一分鐘的小段子,上傳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臺,結果十幾天時間累積了八萬粉絲,用戶進行傳播自來水式傳播。
這給了張忠華信心,《紫陀螺》這類電影是有受眾基礎的。在大約估摸了電影製作成本與風險之後,張忠華決定延續《紫陀螺》的風格再拍攝一部兒童作品。
但是當年拍攝《紫陀螺》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張忠華琢磨了一陣,將原本的《紫陀螺2》變成了《好地方》,以一個「壞小孩」的視角講述一個關於兒童成長與師生情誼的故事。
而從前的演員已經不再合適,張忠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找到新的演員。
或許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2015年張忠華拍攝另一部兒童電影《兔哈的蘋果》時意外發現了小演員杜旭光。
「我當時選擇兒童演員的時候,發現到全班的小孩都在認認真真一本正經的聽老師講話,只有杜旭光站在最後一排,他在罰站。我跟他聊天,發現他說話的樣子和我們一般見到小孩完全不一樣,不是那種乖巧懂禮貌的小孩,他特別有自己的個性。」
這個不那麼乖巧的小男孩給張忠華留下的印象,《好地方》決定拍攝後,他找來了杜旭光。不得不說,張忠華作為兒童影視導演,對於孩子的觀察力十分卓越。
《好地方》裡杜旭光就是那個學校裡調皮搗蛋的「巴王超過」,操著一口陝西方言,爬樹下河看娃娃書,老師提到他就頭疼,但是他機靈、自然,帶著鮮活的生命力。因為這個角色,杜旭光獲得了第24屆施林格爾國際兒童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在張忠華的兒童電影中,主角通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小孩」,他們大多好動、調皮,拒絕循規蹈矩,像野生叢林裡自由的小獸。「這些不被大環境認可的孩子,我往往希望他成為我的主角,我希望表現對生命個體的尊重。」張忠華解釋。
電影中另一個重要角色「粉提老師」則是由劉盼飾演,劉盼並非專業演員,大學學習的專業是新聞系。而為什麼選擇劉盼,張忠華不避諱的回答,「她是我太太。」
在拍攝《好地方》之前,張忠華與劉盼剛剛結婚一年,電影啟動之初,劉盼決定支持丈夫的決定,她將自己的彩禮錢打到了電影項目的公帳上。「打完帳之後,其實她的口袋剩了46塊錢。」張忠華說。
這是夫妻二人的第一部電影,張忠華是導演、編劇,劉盼則是製片人,也是演員。「我說既然是咱自己做片子,咱們自己能做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她投資了片子,然後她的形象也不錯,所以就讓她演了這個角色。」張忠華直言不諱,「找對象,都是按照演員的標準去找的。」
《好地方》線上公映後,影迷感嘆道,「我那時的童年大概就是這樣,物質貧乏,日子單調,卻充滿了歡樂,老師也和劇中的基本一樣。」
其實,在《好地方》最初拿到龍標之時,張忠華曾經預想讓電影登上院線。這個決策在他人看來可能並不能完全理解,一方面,國內電影市場上兒童電影並不算主流類型,除卻如《熊出沒》系列、《喜羊羊》系列這類低幼動畫電影,市場上極少出現獲得大眾注意的兒童片。
另一方面,《好地方》與電影市場中外其它商業類型大片同臺競技的話,票房空間並不多。
但是張忠華有自己的考量。首先,《好地方》這類兒童片是具備票房市場的。
「我觀察過數據,《紫陀螺》短視頻大部分是陝西、河北和山東等黃河以北的地區在傳播,這類電影其實是有市場的,不是一、二線城市這種核心城市,而是三四線中小城市。在黃河以北去做《好地方》,我認為票房應該還是不錯的,至少是我們按自己的製片成本,200%回收應該沒問題。」
其次,《好地方》成本體量較小,風險相對容易把控。張忠華介紹,在劉盼以彩禮錢啟動電影之後,他找到了韓城黃河影業集團參與出品,電影資金與普通商業電影依舊有相當的差距,但是能夠拍出張忠華想要的品質。「電影成本在兩三百萬左右。」
如果按照張忠華2倍的成本回收倒推,那麼《好地方》的片方分帳票房大約達到600萬,以院線52%的分帳比例計算,《好地方》的院線票房需要達到1153萬左右。
但是這個想法並沒有成行。在《好地方》拍攝完後,張忠華一開始並沒有接洽到合適的發行公司,他帶著電影參加各類電影節,2019年才慢慢接觸到發行公司,但電影發行並不如想像中順利。國內電影公司對於兒童片的關注並不高,最開始是海外的發行公司對《好地方》產生興趣,「我們參加了幾個國際的影展,瑞典的版權賣出去了,我是先賣出國外的版權,然後才回到國內。」
電影在海外獲得關注之後,張忠華希電影在國內也能引起關注,但是時不利人,2020年初疫情黑天鵝讓全球電影產業進入停擺狀態,影院停止營業,張忠華最終將目光轉向了線上。
對於《好地方》而言,線上發行不失為一個好選擇,「我們一直比較謹慎,院線端放棄之後,希望找到一個比較可靠的網絡發行公司。」 這時兔子洞文化出現了,作為耐飛旗下青年廠牌,兔子洞文化不僅是作品豐富的網絡電影出品方,同時擁有紮實的宣發經驗,如此經歷讓張忠華感到信任,於是兔子洞文化成為了《好地方》的國內宣發方,電影成功登上愛奇藝進行付費網播。
「愛奇藝上《好地方》的口碑和數據都不錯。」而上映四天,《好地方》在抖音上相關短視頻播放達到6.3億,情況比預想中更明朗。
現實裡,資本市場對於兒童片並不太重視,雖然《好地方》成功出品發行,但是張忠華對於兒童片的處境依舊感到憂慮。
「做兒童片找不到投資。團隊一找投資,別人就說拿你的東西找政府的項目去。我說兒童片其實是一個剛需,它是給孩子消費的,兒童片應該有非常可觀的前景。」
而票房市場上,兒童片幾乎沒有存在感。2019年黎巴嫩以兒童為主角的電影《何以為家》,在獲得坎城電影節評審團獎之後,在國內獲得了3.76億票房,不僅刷新了行業對小眾批片的認知,也讓行業開始注意到兒童視角的現實題材電影。
張忠華認為國內並非沒有這樣的故事。「只要劇作人回到現實中,這樣的故事其實很多很多,甚至更精彩,我認為更精彩。只不過現在大家更多的關注資本。」
張忠華透露,他已經找到了一兩部像《何以為家》那樣的故事,未來會籌備拍攝。
在《好地方》電影的結尾,巴王超過的父親砍掉了那棵承載著他歡樂與童年的樹,「好地方」消失不見了,但是電影最後一個鏡頭,那棵截斷的樹盤外開出了一朵小花。這或許不僅僅是張忠華對觀眾的安慰,童年會逝去,但美好不會,也是電影對現實的一種映照,有打擊和失去,但生活總會埋下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