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剛上映的兩部美劇，有預定本季最佳的潛質，巧合的是，這兩部都是犯罪題材，並且劇名都和基督教有關。一部是《山巔之城》，一部是《無限恩典有限公司》。「山巔之城」出自《馬太福音》第五章第14節："你們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隱藏的"，而「無限恩典」則是一句禱告詞。今天先來說說《無限恩典有限公司》。
也許有觀眾看到這個劇名會感到困惑，誤以為是喜劇題材，實際上這是一部極具電影感的硬核犯罪西部片。這部劇的影像風格可能會讓你想起科恩兄弟的《老無所依》之類電影，但實際上它的影像風格更加復古、更趨近於希區柯克的《西北偏北》。片中很多大廣角的，人在環境中顯得無比渺小的畫面，都有希區柯克的影子。
實際上在劇集一開篇就表達了對希區柯克的致敬，片頭引用了希區柯克的一句話「成為贏家其實很容易，真的，只要你能碰巧擁有一雙慧眼、巧思，還有無論如何都毫不猶豫的決斷力」。
影片開始於乾燥昏黃的西部公路，一個男人如衰竭的沙漠蜥蜴一般趴在地上，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影片一直保持著高度靜止的鏡頭調度方式，或是長時間保持同一機位，或是鏡頭雖然在運動，主體人物卻幾乎處於靜止狀態。如此的鏡頭處理方式營造了高度的靜默和消解生命活力的氣氛，將西部的粗糲、荒蕪、冷硬凝聚成高度的影像風格。
這個男人叫詹姆斯，扮演者正是《西部世界》裡的威廉，配合影像風格讓觀眾一秒產生代入感。通過一段黑白影像的閃回，觀眾得知詹姆斯曾是一位消防員，在三個月前的一次消防行動中，因為他提前撤離，導致同事消防員葬身火場，他由此產生了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毀傾向。在影片中對這一心理的表現只是短短一兩句臺詞和一個鏡頭，當他走進酒吧，舞女在燈光閃耀中扭動的身影在他眼中是消防員的樣子。
另一邊，一個叫保羅布朗的人計劃找一個人冒充自己，把自己父母的財富騙取到手，他需要找的是一個看破紅塵、生無可戀的人。於是他盯上了詹姆斯。
在酒吧裡，保羅布朗假裝偶遇，向詹姆斯講述了自己父母的罪惡。在他口中，他的爸爸是一名牧師，但他們卻從信徒手中騙取錢財，還把自己趕出家門。他們的帳戶裡有400萬美金，保羅希望詹姆斯接近他的父母並取得信任，把他們騙到墨西哥監獄關兩周，再以保羅的身份把他們的存款取出來，之後保羅和詹姆斯各分一半。
在詹姆斯猶豫時，保羅又提到了那位犧牲於火中的消防員，本就心灰意冷的詹姆斯接受了這個計劃，然而計劃展開的第一步就是——詹姆斯要吸食一段時間毒品，以一個墮落者的身份，獲取牧師夫婦的救助。牧師夫婦住在名叫「半英畝」的荒涼小鎮，詹姆斯吸食毒品後被帶到附近，從車上丟下，於是有了片頭的一幕。
不出保羅所料，牧師「老爹」向路邊的詹姆斯伸出援手，將他帶回家戒毒。扮演「老爹」的是在《鋼鐵俠3》裡飾演「滿大人」的本·金斯利，他這張臉太具有反派的辨識度，他幾乎只是出現在一個鏡頭裡，就足以讓畫面洋溢出沉重的緊迫感。實際上扮演牧師夫婦「老爹老媽」的兩位演員都具有特殊而詭異的形象特徵，這也讓影片更具某種象徵意味。
在老爹的幫助下，詹姆斯得以戒毒並取得兩位的信任。在這裡穿插了一個黑色幽默的小細節，詹姆斯偷偷把老媽的項鍊拿去當鋪當掉，但發現老媽正驅車回家，於是趕忙跑回當鋪，想把項鍊搶劫回來，但此時當鋪裡只有一個15歲的少年，詹姆斯帶著絲襪頭套，猶豫了三次，終於用棒球棍重擊少年頭部，搶回了項鍊。過了一段時間後，詹姆斯出於愧疚又回當鋪查看，而此時的少年已經頭戴保護頭盔、躺在床上無法行動。他們進行了一場對話，討論搶劫是否算得上「殘忍」。這個段落有種科恩兄弟式的黑色粗糲幽默感。
同時這部劇裡還穿插著詹姆斯的幻想鏡頭，他的爸爸在十年前就已去世，但他仍會時不時撥打爸爸的電話，在見到頭戴頭盔的少年後，他幻想中的爸爸穿著太空衣，帶著宇航頭盔，於是他給了自己解釋，是因為頭盔，爸爸才無法接通電話。
意識流式的處理，以及大量的符號化影像，讓這部劇充滿了宗教意味，在這個意義上又與《雙鋒》有著一定相想通之處，這也是我開頭時解釋劇名的原因。
詹姆斯已經老爹老媽口中聽說他們有兒子，但他們明顯對這個兒子感到失望。為了報答老爹老媽，詹姆斯提出想幫他們找到兒子保羅。出於信任，老爹把兒子的出生證明等一切證件交給詹姆斯。同時還給了他一張支票，作為找人的開銷，這張支票就來自老爹經營的教會——「無限恩典有限公司」。
按照計劃，詹姆斯告訴他們已發現保羅的蹤跡，被關在一個墨西哥監獄裡，並因肝臟疾病而無法脫身，只有老爹老媽親自去交一筆錢，才能把保羅帶走。就這樣，牧師夫婦被騙去了墨西哥監獄，關押起來。
然而，從這裡，劇情就開始出乎意料。在監獄這種弱肉強食的地方，一個囂張威脅牧師夫婦的24歲青年，被牧師用皮鞋打死。同時監獄管理員給詹姆斯發來了資料，他才發現保羅從未成年時起就是一個各種惡性犯罪的慣犯。詹姆斯已經意識到這場騙局遠沒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集的最後，一位警長找到詹姆斯，此時的他已經通過保羅的各種身份證明取得了駕照，完全化身為保羅。而警長告訴他，保羅涉嫌一起謀殺案，於是詹姆斯被帶去了警局。
直到這一刻詹姆斯才幡然醒悟，他為了契合保羅的身份，將一切保羅的生活細節都對過臺詞，卻唯獨忘了問保羅這個身份是否涉及了惡性犯罪。到這裡，第一集結束了，用跳躍式的敘事方式和高質感、高表意性的鏡頭完成了故事的背景交代，保羅和老爹的身份都撲朔迷離。
再回到開頭時提到的宗教喻意，了解一些背景知識，有助於更好地理解劇情。除了老爹本身是牧師外，劇中一直流露的其實是基督教中的「原罪」概念。這部劇中每個人都有「原罪」，詹姆斯有導致同事喪生的心理瘡疤，保羅有犯罪天性，牧師自然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並且他們的原生家庭都非常糟糕，保羅控訴自己的父母時，詹姆斯說：「雖然我爸也是個混蛋，但沒你爸那麼糟」。被詹姆斯敲頭打劫的少年，也有一個酒鬼父親，不讓他上學，也不給他買衣服，談到此時詹姆斯同樣同情地表示你有一個糟糕的爸爸。甚至墨西哥監獄的管理員也擁有糟糕的家庭，兩個兒子只玩手機不和他交流，妻子敷著面膜形同惡鬼，他對家庭失望透頂，決定和情婦私奔，需要一筆錢才答應詹姆斯把牧師夫婦騙來的計劃。
在初遇到詹姆斯時，老媽對他說：「我幫助過殺人犯、吸毒的、嗑藥的、吸冰的、癮君子、色情狂、變態狂、墮落者、毒販子、黑線人，他們全都是上帝的孩子」。而老爹則對他說：「生命短暫，但我有權活的有意義，我是我自己的上帝」。
在墨西哥監獄裡，身為牧師的老爹在殺死獄友後對管理員說：「我是死神的前驅者，地獄隨我而至」。
在以暴制暴、分不清謊言與真相的殘酷世界裡，每個人都在信仰與信仰缺失之間掙扎徘徊，天堂與地獄一念之間，恩典與罪惡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