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與《金閣寺》

01.

我在書店裡發現了這本《金閣寺》。

我原本不愛讀小說，特別是外國小說，我會記不住人物的名字，也討厭曲折的翻譯腔。但是在書店翻了翻這本書的開頭，看到語句平順，又想到不久的將來我會去京都旅行，便買下了這本書。

我可以帶著對《金閣寺》的幻想，去京都探訪金閣寺。

02.

《金閣寺》是三島由紀夫的代表作。它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一個出生在鄉下、結巴又自卑的僧徒，遵從父親的遺願來到金閣寺修行，最後卻在一系列的事件和心理變化後縱火燒毀了金閣的故事。

初次讀這個故事，我並無法理解主人公縱火的心情。縱然整本小說都在描寫主人公的經歷和心理活動，為縱火的動機做鋪墊，但讀到最後金閣被付之一炬時，我依然感到猝不及防。我想起照片中屹立在鏡湖上閃閃發光的金閣，心想，那個火燒金閣的故事，一定是三島由紀夫虛構、幻想出來的故事，為了印證腰封上的這句「不被人理解就是我唯一的驕傲」而創作的故事。

03.

在去京都旅行之前，我上網查了參觀金閣寺的攻略，無意中發現，金閣的的確確已經被燒毀了。

1950年的一天，金閣發生了火災。縱火者逃至金閣後山企圖自殺，被護林警員發現。他是金閣寺的見習僧徒，出身偏僻荒涼的舞鶴，父親是舞鶴一座小寺廟的住持，他口吃、自卑、孤僻，和《金閣寺》中描述的人物吻合了起來。這一天的故事，就是《金閣寺》的原型。

而如今的金閣，是上世紀50年代重建的。

得知這段歷史的時候，我比讀到書裡火燒金閣寺的情節時更為震驚。像是小說突然被刨去了藝術加工，赤裸的、直接的將一個事實呈現在了我的眼前。我震驚於金閣被燒毀的事實，更震驚於燒毀了金閣的人。在梁思成的爭取下，金閣同京都奈良的其他古建一樣躲過了二戰的炮火，卻在一個僧徒的手中毀滅，伴隨著「我嫉妒金閣的美」這樣供述的動機，讓人更加唏噓。

04.

我來到了金閣寺。

來參觀金閣的遊客熙熙攘攘，門口，幾個旅行團的導遊揮舞著旗子，對著地圖介紹著「船形松」、「銀河泉」、「龍門瀑布」等景點，介紹著一休和將軍的故事。但是那場毀滅了金閣的大火卻無人提起。

穿過參拜門，金閣露出在了我的眼前。

它的金色讓我一時有些迷失。可能是天氣的原因，金閣並非鋥光瓦亮的金色，而是略微泛著啞光的灰。鏡湖四周的參觀道路擁擠著遊客，金閣只可遠遠觀望。從遠處看，它不似照片中那樣華貴高大，倒有點像一個模型玩具，以至於我在一瞬間懷疑它是否真的是由金箔打造的。但繞著鏡湖走了一圈，從各個角度眺望了金閣，我又接受了它的模樣，它高傲、莊嚴、冷淡的模樣，被遊人包圍卻無法接近的模樣。

金閣內部的模樣無人知曉，景區僅僅在一塊展板上貼出了三張照片，算是讓遊客見識了金閣。「第一層是平安時代寢殿建築風格的法水院，第二層是鎌倉時代武家建築風格的潮音洞，第三層是唐朝樣式的究竟頂。」第三層究竟頂的照片尤其美麗，一片鏡面般的金色倒映著供奉舍利的器具，讓人感覺極不真切。

金閣的屋頂上矗立著一隻金色的鳳凰。我不斷仰望這隻展翅欲飛的鳳凰，企圖從中窺探到一點金閣的秘密，但似乎毫無所獲。我看到的金閣，和我嚮往的金閣，究竟是同一個麼？我想，我嚮往的，應該是小說裡傳達的，斑駁、發黑、刻意隱藏了美的金閣。

05.

這趟前往京都的旅行，我是帶著這本《金閣寺》的。我在旅途中重讀了它。想來，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主人公溝口在偏僻的鄉下長大，體弱和結巴讓他備受欺凌；他因父親的描述而嚮往金閣；父親去世後它遵從遺願進入金閣寺，成為了住持的弟子；他幻想同金閣一起在空襲中毀滅，卻等到了戰爭結束，只得接受來自母親的繼承金閣寺的期許；他認識了鶴川和柏木兩個朋友，邂逅了若干異性，無意間發現了住持不為人知的私生活後又搞得師徒關係破裂，冒然出走；最終他策劃和實施了對金閣的縱火，將擁有悠長歷史的金閣付之一炬。

火燒金閣的故事有歷史的原型，但我明白《金閣寺》的故事是一本小說，是三島創作了這樣一系列縝密微妙的心理活動。我曾為火燒金閣的情節感到猝不及防，但再次閱讀時，我竟能一點點理解溝口的情緒。他見到現實中金閣時失落的情緒，他幻想與金閣同歸於盡的願望落空的情緒，他被期待成為繼承人卻又自暴自棄的情緒，他出走時享受叛逆的情緒，和最後縱火時被究竟頂拒之門外而絕望轉身的情緒。

讀這個故事時，我常常感到醜陋。除了正直但中途自殺了的鶴川，這個故事裡自卑墮落的溝口、殘忍陰暗的柏木、道貌岸然的住持、苟且的母親和懦弱的父親，都讓我有種被迫咽下苦水的醜陋感。唯有幻想中的金閣是故事裡唯一美的意象。我並未十分理解貫穿整個故事的對美的探討，但金閣焚毀時依然高冷拒絕的模樣，讓我感覺這個故事最終還是留下了一個絕望的美麗結局。

06.

從京都旅行回來以後，我拆開了這本《金閣寺》的腰封，露出了封面上的那隻鳳凰的圖案。封面上鳳凰與金色的火焰交織的圖案，似乎讓我看到了那個我嚮往的毀滅了的金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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