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是西安附近渭河平原上的一個黃土臺塬，陳忠實以這塊土地為背景，描寫了從清末到建國——半個世紀波瀾壯闊的歷史，也寫出了中國農村鄉土社會的人情世故。
這半個世紀對於中國而言，經歷了清朝覆滅、軍閥割據、北伐、抗日、內戰等一系列重大的歷史事件；而對於白鹿原上的許多人來說，也是他們的一輩子。
白鹿原上的人們除了跟隨歷史經歷了人事的起起伏伏，還經歷了大旱、饑荒、瘟疫等天災。面對這些災禍，每一家都有自己的應對方法；面對生活，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活法。
那麼今天，讓我們一起走進白鹿原，看看這片黃土地上的人情百態。
白鹿原上，頭一個大家族是白家。只是白家家業雖然殷實，人丁卻不旺，幾代單傳。
到白嘉軒這一代，更是連娶了六個妻子，全都是進門不過一年，就害病死了。就連白嘉軒的父親白秉德，也死在了給白嘉軒張羅親事的時候。
街上，和白家世代交好的醫生冷先生勸白嘉軒，找個風水先生看看宅基和祖墳。於是一場大雪後的清早，白嘉軒就去請風水先生。
半路上白嘉軒留意到，坡地上有一塊地方沒有雪，四周的雪地上也沒有人或者動物的足跡。
仔細看，潮溼的泥土似乎還在蒸騰著熱氣，熱氣滋養下竟然長出一株小薊。
白嘉軒非常好奇，蹲下身開始挖土。他挖出一根嫩嫩的粉白色杆兒，杆兒上有五片同樣顏色的葉片
白嘉軒不認得這是什麼，但也知道不是怪物就是寶物。
他怕如果是怪物，貿然挖掘會招致禍端，如果是寶物，不懂得怎麼挖，也容易毀了寶物。
於是白嘉軒就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埋了回去，打算弄清楚這是什麼之後，再決定怎麼處理。
臨走前，他把周圍的積雪踢過來，埋住了這塊裸露出來的泥地，偽裝得和別處沒什麼兩樣。
白嘉軒也不去請風水先生了，回到家就翻出父親和爺爺在山裡收購藥材時用的鑑別藥材的《秦地草藥大全》來，一頁一頁翻找他見到的那是什麼。
但他最終也沒查出個結果來。情急之中白嘉軒想到了姐夫朱先生肯定識貨。
白嘉軒到白鹿書院找到姐姐姐夫。夫妻倆都是端莊樸素的家常打扮，臉上透出一股祥和的氣息。書院也清幽乾淨，沒有多餘的裝飾。
直到白嘉軒畫下他挖出來的東西的模樣，朱先生神秘地笑了笑，說：「你畫的是一隻鹿啊！」
白鹿是白鹿原上的庇佑神。人們都傳說，白鹿跑過之後麥苗長得更好了，毒蟲害獸死絕了，害病的人病也都好了。
白嘉軒終於明白了，這是神給他的吉兆。
於是他決定神不知鬼不覺地買下有白鹿的那塊坡地。那是白鹿原上另一大戶——鹿子霖家的地。白嘉軒很快就有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這也是白嘉軒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直到他和鹿子霖都經歷了半個世紀的動蕩和風波，兩人都垂垂老矣的時候，白嘉軒面對著已經瘋了的鹿子霖，百感交集地說：
「子霖，我對不住你。我一輩子就做下這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我來生再世給你還債補心。」
這天晚飯後，白嘉軒找到了冷先生，想請冷先生做中間人，賣掉家裡的兩畝水地。
白嘉軒做出哭喪著臉的神情，訴說著家父暴亡、妻子短命、家道不濟這些人人皆知的禍事，接著說要是現在不賣地，就連訂媳婦的聘禮都拿不出來了。
而能買得起這兩畝水田的人家，只有鹿子霖家。
鹿子霖的父親鹿泰恆聽到冷先生來說白嘉軒賣地的事情，按下心中的興奮，對冷先生說：
「秉德兄弟雖不在世了，我咋能去置他的地哩！嘉軒侄兒這幾年運氣不順，實在不行了來跟我說一聲。
你給嘉軒把我的話捎過去，錢啊糧食啊要是急著用，從我這兒拿，地是千萬不敢賣。」
鹿泰恆的這一席話雖然說得好聽，但實際上是在打探這事的虛實：白嘉軒真的下了變賣祖產的決心了嗎？
我明知白家家道中衰而沒有救濟，豈不是給人落下不仁不義的口實？我買下這兩畝水田，會不會被人說是乘人之危？
冷先生笑著說：「好我的大叔哩！白鹿村小家小戶誰能一次置起二畝水地？你心裡甭含糊，其實你買下這地是給侄兒嘉軒解危救急哩！你就不要再顧慮什麼了。」
聽到這話，鹿泰恆心裡完全踏實下來。
但是白嘉軒卻在最終拍板的時候變卦了。他要求用自己的兩畝水地換下鹿家坡原上的兩畝旱地，之間的差價，鹿家按照朝廷徵糧的數目兌換出來補給他。
白嘉軒想要換的那兩畝旱地，就是他挖到白鹿精靈的那塊坡地。
白嘉軒到最後寫文書的時候才說出換地的真實想法，實在也是老謀深算。
他知道鹿家太想要那兩畝水田了，鹿子霖在情急之下必然來不及多想就會答應換地。
而如果早早說出換地的事，鹿子霖很可能就會懷疑白嘉軒想要的這兩畝旱地裡是不是暗藏玄機。
事實證明白嘉軒對鹿子霖的猜想是完全正確的。鹿子霖一口答應換地。
雙方看著老秀才研墨寫下契約，都把自己的興奮深深地壓在心底。
對於白嘉軒來說，這時候必須裝出一副變賣祖宗產業的、敗家子的懊喪沉痛的模樣，這樣旁人才不會懷疑他的換地動機。
而對於鹿子霖來說，他也必須沉著下來，以避免被人說是乘人之危，用自家的劣地換了人家的好地。
白家和鹿家的最年輕的一輩人——白嘉軒和鹿子霖，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交鋒。
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都深深地藏起自己的真實情緒，在不動聲色中完成了對各自家業的第一次規劃。
而他們的城府之深，對人情的體察之透徹，恐怕現在絕大多數人還是要自嘆不如。
換完地之後，白嘉軒才告訴母親這件事，而關於白鹿精靈的事情，更是沒有說半個字。
他挖到的東西，除了不問世事的朱先生，其他人一概沒有告訴。
母親抽了他一個耳光，就出門找冷先生去了。於是整個白鹿原都知道白嘉軒為了討媳婦，賣掉了家裡頂好的兩畝水地。
白嘉軒感謝母親把這件事鬧開去，因為這樣鹿家會更加確認他的「敗家子」的形象，而不去懷疑換地中可能的貓膩。
鹿子霖也希望整個原上都知道是他鹿家買下了這兩畝水地，這樣鹿家在白鹿原上大家族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
當鹿子霖正和父親一起犁他們新到手的水地的時候，白嘉軒正張羅著給他父親遷墳。
白嘉軒說落雨的晚上他夢見父親滿身滿臉的泥水，站在水潭邊，腿腳一哆嗦又跌下潭裡，怎麼拉也拉不上來。
他去父親的墳頭看了看，發現了一個可能進水的坑洞，雨水就沿著這個洞流進墓穴了。
收完麥子，白嘉軒請了風水先生，在自家的幾塊地裡勘探。神奇的是，風水先生找到的地點和他發現白鹿精靈的地點正好吻合。
風水先生說：「頭枕南山，足登北嶺，四面環坡，皆緩坡慢道，呈優柔舒展之氣；坡勢走向所指，津脈盡會於此地矣！」
這話白嘉軒聽起來自然是萬分激動，但他全都深深地沉在了心底，一個字也沒漏出去，只對人說，挑塊離家近的地方湊合著遷墳。
他當然也不能漏出去，要不然換地的事豈不是漏了餡兒。
但鹿子霖還是看出了端倪。挖掘老墓時，他一直留心觀察，墓室和墓道根本不見進水的痕跡。
白嘉軒說他爸託夢要他遷墳，很可能是編造出來的一個幌子，這就不能不使人懷疑白嘉軒以好地換劣地的真實動機。
但鹿泰恆說：「你爺爺去世時我請來了老陰陽先生，看過那塊慢坡地，說是從四面坡勢走向看，形同滂池，難得伸展。」
作為原上最大的兩戶人家，白家和鹿家雖然維繫著表面的和諧，相互謙恭禮讓，但暗地裡卻彼此較勁兒。
兩家人都在爭奪自己在原上的領導地位和話語權。
即使是作為最年輕的一輩人，白嘉軒和鹿子霖也都像是老謀深算的狐狸，一步一步地謀劃著自己的棋局，同時也在仔細地觀察揣摩著對方。
生活似乎是給白嘉軒開了個絕大的玩笑。
白嘉軒自信一輩子坦坦蕩蕩，他處變不驚、堅守仁義的底氣，來自於族長的威嚴，更來自於殷實的家底。
正是家運興旺給他帶來平穩生活，讓他能夠有族長的威嚴和從容，也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政權的更替給生活帶來的幹擾。
但他所引以為豪的仁義的基礎，卻是來自於一次見不得人的換地行動。那麼，在這之後，兩大家族還會發生哪些正面交鋒呢？讓我們期待明天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