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年輕一代,如何刻上「傳統文化的圖騰」?
當下年輕人所經歷的一切,有著社會轉型的「時代烙印」,卻鮮受傳統文化精華的浸染。當他們遭遇「墮落」指摘、與當下價值體系衝突時,折轉行進路徑,向傳統文化尋求破解之道就成了一種選擇——
11月17日,一組北京鳳凰嶺書院開學典禮上學員跪拜老師的照片,引發眾多網友爭論。
輿論漩渦中,書院稱,「古代手工藝相傳徒弟一定要跪拜師父,這種形式本身就來自於儒家傳統文化。跪拜是傳統文化師徒關係的一個承諾。」慕名而來的學員表示:「我們拜的不只是老師,而是失傳或失落的傳統文化。」
在學者眼中,「尊師重道」的「跪拜」表面之下,並非一種平等方式交流。這種打著「傳統文化」幌子的「跪拜」自然為外界所牴觸。
在「傳統文化熱」一日勝過一日的當下,不同的人群如何身體力行傳承傳統文化成為不衰的話題。被寄予厚望的年輕人自然位於其中。
「年輕人」,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界定,即16~34歲的人,也就是人們常說的80後、90後,他們伴隨著我國社會經濟轉型、東西方文化碰撞以及網際網路飛速發展而成長。其所經歷的一切,有著社會轉型的「時代烙印」,卻鮮受傳統文化精華的浸染。有人分析認為,他們具備的更為自主獨立、更為開放、勇於發聲等優點與時代相互呼應,而「不願吃苦、缺乏責任心、冷漠自我、道德迷失、缺乏信仰」等標籤卻直指其「墮落」。
當這一代年輕人,遭遇「墮落」指摘、與當下價值體系衝突時,折轉行進路徑,向傳統文化尋求破解之道就成了一種選擇。儘管,重構與現代工業文明相適應的價值體系,並非只指向這些年輕人。
「成長的煩惱」
「有那麼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做遊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
在美國作家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這段話被無數次引用。他筆下的霍爾頓是個叛逆的年輕人,代表了美國20世紀50年代城市青年的苦悶和彷徨,在他身上凝聚著「垮掉的一代」的許多特徵。
「垮掉的一代」發生在二戰之後,這一代年輕人有著他們「成長的煩惱」。當時間進入新的世紀,在太平洋東岸的中國,正在走上社會舞臺的80後以及稍晚的90後,同樣被一些人冠以「垮掉的一代」:「讓現在的年輕人給老人讓個座都那麼難……」「現在的年輕人太浮躁了……」他們作為新聞主角也頻頻見諸報端。
這些極端的案例以及隨之而來的社會輿論背後,是「過來人」的恨鐵不成鋼的「憂慮」和語帶不滿的「諄諄教導」。總之,當下的年輕人似乎背離了年長者預設的成長軌跡,更是背棄了傳統文化的內在之意。
曾有一項關於「是否幫扶摔倒老人」的網絡調查,44%的青年選擇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扶」的比例不足5%。「自私、冷漠」,這就成了部分青年的表徵。而在某電視節目中,一位女性道出,「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也不在自行車後座上笑」,也就成了青年的「功利主義」特徵。在平常的生活之中,公共出行中沒有為老人讓座、虐待或遺棄老人等情況偶有發生,「孝道缺失」自然與青年逃不了干係。
當然,形形色色的表象有著同一指向:中國當代青年在社會化過程中,面對社會經濟轉型、西學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衝突,其價值觀念、行為方式發生著劇變,部分青年表現出道德淪喪、信仰缺失。
兩千多年的傳統文化,真的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嗎?
「衝擊與洗禮」
1980年5月,《中國青年》雜誌發表了一封署名潘曉的來信,題目是《人生的路啊,怎麼越走越窄……》。這封信吐露的彷徨、苦悶、迷惘和懷疑,放在當下討論同樣適用。
從十年「文革」之後的「潘曉來信」,到進入21世紀以來,年輕一代被稱為「垮掉的一代」,他們都打著「時代的烙印」。
「30年的快速國際化,我們丟失了傳統文化。我們變成了無根的浮萍,漂浮在飄滿油花的水面上,發現自己停不住了,不知道要漂到哪裡去。」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錢文忠曾喟嘆。
「每一個時代階段的轉型,傳統的價值觀都會受到衝擊與洗禮。」中共中央黨校黨建教研部蔡志強教授說,「社會出現的道德分化和種種不公不能把責任全推給年輕一代,說他們不懂中國的傳統文化。然後人們說這些年輕人怎麼變了,怎麼把中國的東西給糟蹋了,其實需要反思的不僅僅是青年群體。」
蔡志強教授分析道,「一方面,經濟發展大潮中,整個社會都處於浮躁情緒中,成年人追逐利益等價值取向遺留給了年輕一代;另一方面,青年人的心智本身就是不成熟的,社會經驗、閱歷都不足。他們很多的行為在過來人眼中都是幼稚和不可接受的,卻又沒告訴年輕一代應該怎麼樣。」
年輕一代承載著未來的希望,代際更迭本就是顛撲不破的進程。「要讓年輕人葆有至善的美德、求真的心態,理應有屬於他們真實、自信以及科學思維的空間。」蔡志強說。
可現實卻是,當下的年輕一代並未受到足夠的傳統文化浸染。以致於國家領導人也會道出一句,「我很不贊成把古代經典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去中國化』是很悲哀的。」除此之外,「要學書法、想學古箏,那就交錢……當教育商品化時,就會阻斷接受這些傳統文明的可能性。」
「確有生命力的東西」
傳統文化丟失了的,就得重新撿拾。於是,傳統文化復興、文化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國學熱就成了近年來國人耳熟能詳的熱點話題。
80後的曹雅欣是身體力行者之一。2009年大學畢業的她進入中華書局開始接觸國學,3年前成立子曰文化公司,倡導「國學走入生活,傳統成為時尚」。
這樣一份工作除了「興之所至」,曹雅欣更多的是覺得,「這是有意義的,服務社會與當下,傳播國學,讓傳統文化的長河不會斷流。」談及「國學走入生活」,她娓娓道出四句古詩,分別對應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國學書坊,引導人們讀書,這是『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之餘,燃一爐香,『紅袖添香夜讀書』;身著具有中國元素的服飾,就有了『曾是驚鴻照影來』的意境;遊客來訪,以茶代酒,自然就是『寒夜客來茶當酒』。」
曹雅欣嫻靜的話語之下,與一些年輕人的浮躁、充滿戾氣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是一種文化的自我調適與修復,當年輕人在可能的獵奇心理之外,意識到什麼是值得崇尚的傳統文化時,就會主動去挖掘探究。」蔡志強如此表示。
什麼是值得崇尚的傳統文化?「我們需要繼承的傳統文化,只能是確有生命力的東西。」文化學者易中天此言不虛。我國從農耕文明步入到現在工業文明,一個與之相適應的文明體系建構自然是必要的,傳統文化的傳承也應有所取捨。
蔡志強進一步闡述道,「首先是一個梳理的過程,哪些是當下需要的傳統文化要得到確定,而這一過程需要政府、學界以及普通百姓的全體參與。當標準得到認可之後,就應該形成這個民族推崇信守的規範,執政者強力推行的同時,還應該有清晰的引導以及不可或缺的制度框架。」
關於「制度框架」,他舉了這樣一個事例。為了弘揚孝道,2013年新《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獲通過,「常回家看看」正式入法,這是國家層面的強力推行。「事實上,年輕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即便『常回家看看』寫進了法律,但是相應的『探親假』等制度保障沒有跟上,還是會讓遠離家鄉、在外打拼的年輕人無法真正做到。」
在整個工業文明體系建構、傳統文化傳承的進程中,年輕一代不是圍觀者,參與的同時也會隨之發生改變。「我們身上都有著傳統文化的因子,只是需要去激發,並給予正確的指引。」舉辦過多場「國學講座」的曹雅欣深有體悟。
著名人文學者錢理群有言:「每一代人都被他的上代人所不滿,最後還是接了上一代人的班,完成了歷史賦予他們的使命。」
當下的年輕一代,在背負「時代的烙印」的同時,能否刻上「傳統文化的圖騰」,或許,一切猶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