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特別愛吃攤饃,常常纏著下班回家的媽媽"趕快烙攤饃!"
媽媽總是揭開米缸看看缸底零星的米麵,嘆一口氣,撫摸著我的頭說:"攤饃費油費面,下次吧。"
那是飢餓的年代,糧本上的米、面不夠吃。想要肚子不咕咕叫,就靠紅薯、南瓜充飢。
我知道媽媽說的"下次"要很久,沒想到很快來到:黃葉飄零的深秋,父親在五七幹校突然去世。
全家淚崩,奶奶哭得眼睛看不見了,媽媽帶我去料理後事。
臨走半夜醒來,迷迷糊糊看到媽媽呆呆坐在廚房,明滅的柴火投映出憧憧黑影,鐵鍋傳來"沙沙"聲……
天蒙蒙亮,我們背著包袱趕火車。媽媽的眼睛有些紅腫,她打開包袱取出冒著熱氣的饃遞給我。啊,攤饃!
它色澤金黃,散發著紅蔥、芫荽、韭菜和辣椒的清香。對了,還有雞蛋!那可是家裡最後一顆雞蛋啊。
我饞涎欲滴,悄悄用紙包好藏兜裡。好東西不能一次吃完,須待一個人時細細品味。
夜裡靠著媽媽沉入夢鄉。不知過了多久,媽媽拉著睡眼惺忪的我下車。一出車廂,冰涼的雨絲灑在額頭,我們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到月臺房簷下躲雨。
秋風蕭瑟雨綿綿。一輛輛火車吐著白煙進站,小站時而熱鬧時而冷清。
我取出攤饃掰一片細嚼,奇妙的醇香滋潤心田,讓我忘記了寒意……
"姐,我要饃!"面前突然出現一個穿草鞋的小男孩。
"回去!"一位扎著羊角辮的姑娘右手斜撐紙傘,左手使勁拉他。
"我不走!"小男孩用腳尖緊抵地面,身體彎成弓形,腳邊泥漿四濺。
我攥緊攤饃,警惕地瞪著他。
"啪!"姑娘打了小男孩一巴掌,小男孩眼睛瞪得更圓了。
"把饃給我。"正在打聽車況的媽媽把手伸向我。
我忙把攤饃遞給她,饃在大人手裡最安全。
她一撕兩半,把大的一半伸向小男孩。
小男孩眼裡閃著喜悅的光,抓過去衝進雨中。
唉,我沮喪地低下頭,不知不覺間淚水流了下來。
"人要象攤饃,攤饃包容韭菜、辣椒,吃起來才香。人包容別人,才會讓人尊敬。"媽媽一邊擦拭我淚水,一邊小聲開導我。
又一輛火車停靠站臺,我們收拾行李準備上車。
"給你!"一隻小手突然伸在我面前,手心兩個紅柿子。
我抬頭一看,是那個小男孩!他笑著說:"我奶奶讓你嘗嘗我摘的柿子!"
"奶奶有病,我想給她買饃吃,可站臺沒有……"小男孩炒爆豆一樣說,他的姐姐在旁邊笑著。
我歪過頭看媽媽,她一臉陽光。我對她大聲說:"媽,回家我烙攤饃給你和奶奶吃!"
媽媽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望著小男孩遠去的背影,瞬間明白了媽媽講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