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漆黑,不安的寂靜籠罩了屯囤的心房,夜晚上空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烏鴉聲,任何不經意的響聲都能激起她的顫抖,她快速地奔跑試圖能追上前面的父母,終於,她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望著前面父母的背影在一步步遠離,越來越遠,鄉下鬆軟的泥土上很快便留下一步步凌亂的腳印,等她趕到碼頭時,開往興化的船早已出發,光著腳透過冰涼的泥土凍得她嗖嗖發抖,望著漸行漸遠的船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屯囤好像這才反應過來,哇得一聲大哭起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父母是不是不要她了?此時不遠處一望無際的田野是黑色的,鬱鬱蔥蔥的樹木是黑色的,家鄉的房屋也是黑色的,天地之間一片寂靜,顯得各外悽涼,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屯囤第一次感到了孤獨與無助……
今天是屯囤在鄉下最後一個幸福的日子,起碼,她是這樣想的,許多年以後,當面對滅霸時,屯囤的心裡也同樣有了這種想法,天開始泛白了,她屏住呼吸,沿著父母留下的凌亂腳印開始往回走,她很餓,看見路邊丟棄的饅頭,想要撿起來,她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脹紅了臉,她本來就是個害羞的孩子,此時的臉就像是熟透的西紅柿,天空中嘰嘰喳喳的雀聲擾亂了她的思緒,「這麼髒,不要拿!」她喃喃自語,可下一刻她像下定決心,伸出小手,對剛才的想法置若罔聞,寂靜的田野和恐懼與飢餓淹沒了她的冷靜,她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厄運之中,想改變,卻無能為力!太陽終於出來了,她左手拿著泛黑的饅頭,伸出右手,橙紅的光線透過她的指縫,折射在她臉上,純真的臉上露出喜悅之色,可是……她又回頭望了望父母消失的地方,眼淚又再一次流了下來……
屯囤想要離開這裡,飛快地向前奔跑,風吹進了她的身體,田野裡的莊稼和綠草在清晨中散發出迷人的氣味,腳下鬆軟的泥土幾步之遙外就是靜靜的河水,河面波光粼粼,湛藍的河水若隱若現,可她覺得一點也不美,在這個寂靜的鄉下,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裡,在這個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她唯一的心願只想父母留在她的身邊,僅此而已,她就像是個賭氣的孩子,甚至幻想路邊能突然出現一隻毒癩蛤蟆或致人死亡的響尾蛇,狠狠的咬傷她,或許那樣父母就會原路返回,回到她的身邊,「或許爸爸媽媽只是出去幾天?很快就會回來,還會給她帶新衣服,好吃的零食?」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跳進屯囤的心裡,她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心頭欣喜若狂,就好像是擁有了神話故事裡令人起死回生的解藥,剛才的沮喪不快在消失,在退散,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輕盈起來,在進入村子裡的拐彎處,看到一臉落寂的黑娃坐在門檻上,皺著眉頭更顯得小小年紀滿臉儘是愁容,等她發現屯囤時,她迅速站了起來,就像是剛剛打了一劑興奮劑,整個人變得活躍起來,方才的失落感一掃而光,她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看她的眼神充滿敵意,語氣也變得高昂:「屯囤,你怎麼渾身髒兮兮的?真像個野丫頭!」
清晨陽光的照耀下,黑娃那張小臉顯得更黑了,但很美,她有一雙精靈的大眼睛,微翹的鼻子,紅潤有光澤的嘴唇在說話時總是能蕩起一個彎而漂亮的弧度,當屯囤的視線掃到她受傷留有淤青的手腕時,才明白過來黑娃的落寂原因——她一定又是被她那個重男輕女的父親毆打了!
「屯囤,你這個傻子,為啥不回答,」黑娃見屯囤在發呆,不耐煩地提高分貝朝屯囤責罵起來,刺耳的聲音一下子就把屯囤拉回了現實,她眯著眼睛看著黑娃,能感覺出她的不耐煩,更能感覺出她不耐煩的語氣下隱藏的嘲諷,挖苦,但屯囤不想回答她,因為黑娃的語氣令她很不舒服,便徑直往家的方向走去,黑娃難以忍受她的漠視,再次譏諷地挖苦:「我知道,是因為你的爸爸媽媽走了,而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屯囤,你就是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黑娃的話瞬間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地插進了屯囤的心裡,將她的傷口展示出來,就像是運輸行李的傳輸帶,由上到下,來來回回,猛得急拐彎,傳輸帶脫離了行駛的軌道,上面的行李箱劇烈地跌在地上,裡面私人的內衣,內褲,小秘密散落在等待排隊拿行李的眾目睽睽之下,屯囤憤怒了,走上前揪著黑娃的衣服讓她道歉,這時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剛才囂張跋扈的黑娃好像變得一個人似的:「屯囤,別打我,求求你了.」屯囤被她突如其來地改變怔住了,等她看到黑娃父親的那張黝黑泛紅的臉,這才恍然大悟,黑娃的父親黑虎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呼起一口痰卡在喉嚨裡,粗暴地吐在地上,右手叼起的煙被他摔下地,拿腳惡狠狠地踩滅,緊接著就一腳踢在了屯囤的身上,由於黑虎的動作太過猛烈,屯囤蹌蹚地後退幾步,直直地撞在堅硬的牆角上。
疼!
很疼很疼,鑽心入骨的疼!
身體傳來痛徹心扉的感覺,疼得屯囤緊皺眉頭,仿佛疼痛也會串聯,連同她的胃也開始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屯囤忍著劇痛努力地站了起來,她覺得眼前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惡卑鄙無恥的人,但她沒有辦法,這是一個充滿暴力和威脅的童年,以至於在以後的歲月能帶給屯囤安慰的幻想就是——擁有傳說中神奇的魔法,懲惡揚善,人一旦有了力量才能對抗壞人,就比如人成名了,才有資格胡說八道,這個道理,屯囤還是懂的。
「小畜生,你以後再敢欺負我女兒,我會殺了你!」低沉的話語從黑虎的口中惡狠狠地吐出,冰冷兇狠的視線凌厲地射向屯囤,他像是一隻發怒的雄獅。
說完便摟著自己的女兒揚長而去,當他們走到半道時,黑娃還不忘回過頭來衝屯囤做了一個勝利的鬼臉。
屯囤憤怒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但她也只是個孩子,除了憤怒,她還能做什麼呢?
屯囤不明白大人們之間的恩怨,也不明白為何一個大人為啥會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她想可能是父母不在了,她是一個人人可以踩踏的可憐蟲吧,正如魯迅先生說的:勇者憤怒,會拿刀砍向更強的人,弱者憤怒,只會拿刀砍向更弱的人,而她自己就是那個弱者吧,大約十步之遙的河邊石板上,幾個婦女正在洗衣服,淙淙的河水由遠及近的漂流,就像是生命的脈搏在流淌著,有人順勢而下,有人逆流而上,有人如清澈見底的河水,擁有一顆乾淨的靈魂,有人如汙穢混濁的汙水,擁有一顆骯髒不堪的靈魂。
人生就是如此!
屯囤瘋狂地向前奔跑,直到累得喘不過氣來才停了下來,胃還緊緊地攪在一起,生生的疼,她痛苦地蹲了下來。
忽然,一滴又一滴的淚水順著臉龐往下落,最後掉在地上,很快的,地上也溼潤了一大片
這時,她又想起了迴蕩在耳邊的話,又再次振作地站了起來,屯囤的頭髮本來就有點黃,在早晨泛黃的陽光下,頭髮顯得更黃了,遠遠望去,她像是一尊泛黃的楊木雕塑。也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屯囤抬頭看了看碧綠的天空,她想,明天肯定是個晴天,不會下雨!
就像是一個長途跋涉者,經過一路的烈日雨打,日夜兼程,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以後,屯囤累得連床都不想上,只想伏在破舊的木桌上休息一會,家裡很冷清,大白天卻莫名瀰漫著黑夜的光線,她心頭又湧起了孤寂感,想到以後要自己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放學上學,心裡的悲涼更甚了,漸漸的她睡著了,卻睡得極不安穩,好像被恐怖夢魘所擾,眉頭緊緊皺起,囈語連連…………
恍惚間,月亮和烏雲交界處的陰暗處,一陣狂風襲來,吹翻了屋子裡所有的東西,狂風過後就是寂靜,她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滿臉橫肉,眼睛血紅,戾氣十足的男人,他拖著長長的尖刀,鋒利無比,是那種可以輕易刨開豬胸膛的刀,男人慢慢向屯囤走來,緊接著她還聞到了鍋裡滾燙的油煙味,她知道,這個男人想將她丟進油鍋裡,然後吃她的肉,吸她幼嫩的腦袋裡的精華,就像是吸魚頭裡的骨髓一樣,當男人慢慢走到屯囤的跟前時,卻停下了腳步,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尖刀,動作悠閒卻有一絲優雅地在他泛紅的嘴唇和潔白的牙齒間叼起一根香菸,一縷縷煙霧繚繞籠罩在整個屋子裡,到處都是煙味的味道,漸漸的,煙霧越來越大,屯囤昏睡了過去,沉睡進入了夢鄉……緊接著屯囤的夢裡又出現了父母慈祥的笑臉,他們還給她帶回來很多玩具和新衣服,還親她,誇她是他們最愛的好寶貝,「媽媽,爸爸,你們終於回來了!」
忽然,屯囤緩緩地睜開眼睛,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猛地一驚,她詫異地眨了眨眼睛,卻無法一下子讓混沌的思緒清晰,滿頭大汗,全身痙攣不斷,好半晌,她這才慢慢坐了起來,微微挺直後背,環視了屋子的四周,發現一切如初,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做了一個可怕又美好的夢,「爸爸媽媽都回來了嗎?」「不,」她知道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夢而已,但她又意識到這種不理智的夢會如脫韁的野馬,令她難以駕馭,她不喜歡自己成為一個讓幻想控制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應該在父母回來之前,要好好生活,努力,堅強,正直而又勇敢的生活下去,想到這裡,屯囤的目光由剛才的迷茫變得堅定……
屯囤瞥了一眼牆上掛的鐘表——中午12:12,她飛快地梳洗完畢,將沾滿泥土的腳洗乾淨,穿上她唯一僅有的那雙破球鞋,囫圇吞棗地吃了幾口媽媽留在飯桌的硬大餅,背上用舊布縫製的書包向學校奔去,在一間磚瓦房的拐彎處,突然躥出一條髒兮兮的土狗,嚇得屯囤躲在牆壁的隱蔽處,她探出頭偷偷望著土狗在牆頭小跑試圖能追上前面邊走邊啃雞腿的小主人,土狗那乞尾求憐的樣子,就在這一瞬間,屯囤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她想她最起碼比牛,比狗這些畜生幸福,動物生下來,在它們短暫的生命裡,得到的食物只能填飽肚子,苟延殘喘而已,還要拼命地討好人類,幫人類幹活,運氣不好的最後免不了要被宰殺的命運,屯囤不禁喃喃自問——快樂的狗和痛苦的人,哪種比較幸福一點?最後沉思了許久,她還是決定做個痛苦的人比較幸福一點,她想她自己最起碼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死,「屯囤……」一聲稚嫩的聲音傳來,屯囤轉過頭去,定睛看去,原來是舒暢----屯囤最好最好的朋友,舒暢長得很好看,漂亮的丹鳳眼,白皙的皮膚,翹翹的鼻子,整個人很清純,她是個非常天真的姑娘,飽讀聖賢書,整天以為讀幾句理論就能齊家治國平天下,她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看著舒暢那張無邪的笑臉,屯囤明白——過不了多少年,歲月就會漸漸磨滅掉那份天真,屯囤非常愛她,發自內心的喜歡舒暢,她希望好朋友能永遠這麼幸福,舒暢一路小跑過來,她的表情很不安,像是魂不守舍,她羞怯地跟屯囤使了個眼色,屯囤會意,她有悄悄話想要告訴自己,兩個人在耳邊輕輕交談,舒暢很委屈喃喃:「這事我不知道怎麼說……太害羞了…而且讓我很害怕。」接著她將自己走到村子東邊的凡小家,凡小穿著背心突然擋在她前面脫掉了自己的褲子,露出他下體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屯囤,說完委屈地伏在她的肩膀大哭起來,傷心的哭聲仿佛要宣洩心中所有的恐懼,屯囤聽了用雙手捂住了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和驚奇,屯囤突然明白:只要活著,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種人生都是千瘡百孔的,每個人都會遇到恐懼痛苦的事情,而她們所要做的就是忘記痛苦,從而使自己變得更加堅強!「把你的手給我!」,沉默片刻,屯囤的聲音在太陽下響起,就這樣一雙堅定的手握住了一雙顫抖的手,溫暖而堅定!
舒暢的手緊緊的牢牢地抓住屯囤的手,那力道好像要迫使屯囤將她從溺水的河水裡拽出來,也許這個社會中從來都沒有誰能拯救誰,人們都在互相傷害,互相拯救,兩個女孩都淚眼婆娑地望向彼此,手和手緊緊的交織著走在窄小的鄉村小道,路邊的桑樹在微風中起伏搖曳,路兩旁的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色的光輝,不時響起秋蟬在樹枝間傳來吱吱的噪音,一行行麻雀在湛藍的天空捲起微微的波紋,一切都顯得清朗而寧靜。
不一會,一幢破舊的房子出現在她們的眼前,白牆青瓦,白牆上滿是長長的青苔,遠遠望去就像是綠色的河水面,中午的陽光很燦爛,但屯囤卻感覺微涼的空氣激起了她的驚悸,中午正是學生放學回家吃飯的時候,學校裡顯得很安靜,她們從鏽跡斑斑的鐵板大門走進去,大門前面有一個圓形的花壇,裡面矗立一顆顆筆直的灌木,花壇的旁邊一條小道,小道的盡頭就是屯囤和舒暢的教室。屯囤和舒暢走進了教室,教室裡的學生寥寥可數,幾個男女生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當屯囤路過時,他們不約而同默契般得沉默起來,一個個用嘲諷的眼光打量屯囤的破衣壞鞋,但他們卻從來都不敢用這種眼光小瞧舒暢,屯囤想大概是因為舒暢的叔叔是教育局的領導吧,但屯囤喜歡和舒暢一起玩的原因是因為她和很多人不一樣,她純粹,有一顆赤子之心,因為簡單純粹,所以能直達人心。「屯囤,這支鉛筆送給你,」舒暢笑眯眯地遞她一支筆。「不要了,我有,」在這個物質缺乏的年代,誰都不富裕,屯囤一口拒絕了她的好心。「你必須拿著!不然我們就斷交!」說完,舒暢丟下筆,旋風式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屯囤感激地看了一眼她,她知道好友是豆腐嘴,其實心比玫瑰花還軟。
這是一間簡陋的教室,教室裡整齊地排列著一行行破舊的木桌,教室的前面掛著一張綠黑色的黑板,後面是畫報欄,四周是鐵格窗,每當在高高的講臺前,老師像皇帝一樣地坐在講臺座椅上講課時,屯囤都會感覺到這是一種幸福,因為她認為能讀書的感覺很棒,不一會兒,學生們都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在學校裡,明爭暗鬥,欺強凌弱總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剛剛踏進教室的何紹波和跟在他後面的林明就是學生們當中的頭頭,何同學長得很胖很胖,白嫩的皮膚,肥頭大耳,胖到幾乎看不到頸項,圓圓的肚子,儘管他一肚子壞水,但卻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甚至還經常當眾誇他將來要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美男子,但在屯囤眼裡他是一頭會獻媚的豬,後面的林明卻很瘦,長著一張猴子似的臉,有一雙小的幾乎看不到的眼睛,每當何同學在教室裡施暴時,這位林同學就會作為幫兇將可憐的孩子雙手板在背後,不讓他動彈,他們總喜歡圍在教室的角落密謀,商定計劃然後實施,他們引以為豪的整人手段就是用一張幹紙沾滿黑色墨水朝可憐的同學灑過去,亦或者偷偷用腳絆倒奔跑的同學,每當有人被他們整得疼痛狼狽不堪時,他們就會露出勝利的可惡笑容,屯囤覺得他們就是禽獸,因為他們總喜歡欺負她。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起了。
下午第一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周芭莎慢條斯理地走進教室,她先將手中的保溫杯放到講臺上,嚴肅的目光環視了教室周圍一圈,在掃到屯囤時,眼光變得凌厲,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目光好似能將講臺前的玻璃保溫杯攪得粉碎,屯囤明白——因為她拖欠了學費,又曠了半天課。
今天上課的內容是:北京天安門,周老師試圖在黑板上畫一個簡易的城門,方便我們能更加了解祖國北京天安門,可能由於她水平太次,畫得太不盡人意了,東倒西歪,同學們都在心裡忍俊不禁,也許周老師也覺得畫得太不成樣子,便用黑板擦掉一些線,修補起來,可是卻畫得比之前更難看了,有些同學忍不住偷笑出聲,周老師顯得很尷尬!「老師,您忍著手傷還來給我們上課,您辛苦了!」聰明的何同學見老師很尷尬,畢恭畢敬地站起來幫老師解圍,他一改往日對待同學們囂張跋扈的嘴臉,獻媚地拍馬屁。等何同學的話剛講完,看到周老師的唇邊露出輕快愉快的笑容時,何同學又得意洋洋地繼續拍馬屁:「老師,您是人類的靈魂工程師,我代表全班向您表示感謝,我們對您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周老師被他一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還是開心,順著臺階又誇起何同學是個尊師愛幼的好學生……這時的屯囤卻很難集中自己的思緒,她的目光被窗戶外牆角暗處的黑影吸引住了,那道黑影像鏡子似的掃來掃去,慢慢的,當黑影掃到牆角外光線敞亮的地方時,黑影翅膀的輪廓才清晰起來,原來那是一隻全黑色的蝙蝠,振動著一對翅膀有規律的扇動著,令屯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蝙蝠一般只有在黑夜才會出現,為何她白天能看到?由於距離實在有點遠,屯囤覺得那隻蝙蝠在對她使眼色,還對她點頭打招呼,過了一會,等屯囤再追尋那隻蝙蝠的蹤跡時,它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消失不見的蝙蝠,屯囤有些悵然若失,她不明白為什麼大白天會突然出現蝙蝠,又不明白為什麼蝙蝠會突然消失不見,她想可能只有科學家才能解答這個難題吧,為此,屯囤的心裡燃起了一股堅定——她將來一定要做個偉大的科學家,造福人類,在屯囤看來,科學家是一個神秘純淨清朗純粹不含一絲雜質的職業,她幻想著自己將來有一天捧著一個乾淨透明的玻璃瓶,打開熾熱敞亮的燈光,向人們展示她的研究成果,就像那隻出名的蘋果與人類的智慧碰撞所帶來的火花,為此,屯囤是喜悅的,這個念頭就像是一道無堅不摧的信念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內心底,這道信念某天就會散發出強烈的光線,穿透她的身體每一處,胸口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跟著那道光令屯囤覺得——儘管她的人生悲慘悽涼,過著爛白菜的人生,為了這道信念,她也要將生活過得溫馨美好而堅定....
正當屯囤想得入神時,鴉雀無聲的教室響起一聲怒吼:「屯囤,站起來!」見她沒有反應,周老師的眉頭瞬間皺成一團,盛怒之下,不耐煩地用嘲諷鄙視的眼神掃向坐在角落破球鞋上沾滿泥土的屯囤,那眼神就跟看垃圾沒有什麼區別。周老師再次呵斥:「屯囤,你給我站起來!」他一直都不喜歡這個穿得破破爛爛沉默寡言的小女孩,除了她總是拖欠學費和練習本費用外,她還總是敢用一雙堅韌的眼神毫不畏懼的對視他,想到自己走向教師工作崗位十多年,還從未遇到過有這種眼神的學生,心裡很不舒服,甚至像是堵了一口氣,卻無從宣洩。
等屯囤反應過來,看到怒氣衝衝站在面前的周老師,盛怒的樣子,仿佛架在老師鼻梁上的眼鏡都在顫抖……她急忙站起來,卻不知道怎麼回答老師,支支吾吾地:「我……老師……我……」她很想向老師道歉,卻沒有說出口,周圍同學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掃向她,個個眼神都充滿了嘲諷和不屑,當然也有憐憫和心疼,同學們譁然一片,幾個膽大的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見屯囤回答不出來,周老師顯得更生氣了,走到講臺前,伸手摘下快要掉落的眼鏡,吹了吹鏡面上的灰塵,又拿起一旁的紙巾擦了擦,然後,再次戴上眼鏡,環視著教室下面的學生,表情變得非常嚴肅,緊接著他的眼光又掃向屯囤,語氣嚴厲而深沉:「屯囤同學,解釋一下上課為什麼會開小差?」
屯囤知道上課開小差是不對的行為,於是便向老師道歉:「對不起……」見屯囤向自己道歉,周老師的語氣便軟了下來:「你知道錯了就好,知錯能改就是個好孩子,你作為一名學生應該要以學業為重……」當他說到這裡時便停頓了下來,本想讓屯囤坐下來,可想到她拖欠學費的事情,又接著往下繼續說道:「屯囤同學,不能因為你家窮,就拖欠學校費用,希望你能儘快補交上,如果實在交不上,你也可以選擇退學!」周老師的話剛落,屯囤頓時羞得無地自容,臉更紅了,周圍同學們的喧譁聲也更大了,紛紛對她指指點點,屯囤感覺自己的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細霧,她不敢伸手去擦,很怕到最後連同手上也溼潤了,唯一的支撐就是她得難忍著,人在無助時,總是會熱烈的希望某種神秘的力量能令身陷囹圄的自己掙脫命運困住的枷鎖,但此刻屯囤明白,她只有自己,也只能靠自己,誠然,她貧窮,沒有父母,沒有依靠,但她也不想做個屈服卑微命運的人,她要做也要做個勇敢的女戰士,「好的,老師,我知道了。」屯囤不卑不亢地回答,這次她一定要將老師的學費補上,屯囤心裡暗暗發誓。
放學後,學校大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放學的大人,可是屯囤知道那些大人裡面沒有爸爸媽媽。
「屯囤再見。」舒暢開心地向她告別,「再見……」屯囤朝她揮手再見。當屯囤越過結伴同行的幾個女同學時,她還沒有走遠時,就聽到身後傳來刺耳的嘲笑聲,幾個女生都對著她指指點點的,個個都笑得彎不起腰來,但屯囤並不想理她們,等她走到學校小賣部時,她被吸引了,望著小賣部玻璃框裡排列的各種各樣的棒棒糖,誘人級了,她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的上下,垂涎欲滴地吞了吞口水,卻發現口水好像怎麼也止不住,最後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屯囤伸手摸出口袋裡僅有的一毛錢買了一根棒棒糖,屯囤打開,閉著眼睛舔了一口,清甜的香氣瞬間充斥著她身體裡每一根神經,她洗得發白的墨綠色衣服在秋日天空的一角隨風輕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滿足笑容,在這樣的地方,在這種時刻,屯囤是快樂的。正當屯囤陶醉在棒棒糖的味道當中時,一道她不想聽到的聲音傳來:此房是我造,此路是我開,要想此路過,留下棒棒糖!何紹波和林明一臉嬉笑地擋在了屯囤的前面,阻止她往前走。「滾開!」屯囤冷冷地看向他們。「嘖嘖嘖,這是想要跟我們哥倆打架嗎?」何紹波和林明的笑聲更猖狂了!「請你們滾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屯囤好像變得比以前更勇敢了。當屯囤的話音剛落,林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到她的後面,一手死死地按住她的頭,緊緊抓住她的頭髮,一手將她的手板到後面,力道太大,疼得屯囤的眼淚都快溢出來了,她看著掉落在地的棒棒糖,心就像被刀狠狠地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