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是《儒林外史》中非常特殊的一個人物,讀者如果只看到故事的前半部分,或許會認為他是一個勤勞純樸的好青年,然而到了故事的後半部分,卻發現他竟然成了書中最無恥的小人。匡超人故事的獨特之處,就在於他從善到惡的轉變,吳敬梓通過匡超人的故事,為讀者詳細展示了封建科舉制度下的儒生們,是如何一步步墮落的。
匡超人的墮落離不開環境的影響,更離不開他自身的問題,他本性乖巧聰明、可塑性強、適應性強,這些特點在某些時候也會成為致命的缺點。匡超人的這些特點如果都用在正途上,那麼他就可能成為虞育德、莊尚志那樣的上等人物,如果用錯了地方,他就只能成為嚴貢生、牛浦郎那樣的下流無恥之徒。令人感到遺憾的是,匡超人的確只把聰明用到了歪門邪道上,因此贏得了全書第一等下流人物的惡名。
環境對於匡超人的影響,其實可以歸結為三類人對於匡超人的指引與改變,即是分別對他有過幫助的馬二先生、杭城名士、潘三。客觀地說,無論是馬二先生、杭城名士,還是潘三,他們待匡超人都是很真誠的,都希望能以自己的方式幫助到他。只可惜匡超人總是不能理解朋友的好意,在善與惡的選擇中選擇了後者,一步步完成了從白到黑的蛻變。
一、科舉的誘惑
馬二先生是匡超人遇到的第一位幫助他的人。當匡超人流落杭城無法返鄉時,是馬二先生給了他十兩銀子、一件舊棉襖、一雙鞋,對於初次見面的兩個人,這絕對算得上是一份大恩情。當然物質上的幫助並不是最重要的,馬二先生後來的那一番「人生世上,除了文章舉業,就沒有第二件可以出頭」的說教,才真正點燃了匡超人對於功名利祿的欲望。
在遇到馬二先生之前,出生於貧苦人家的匡超人是無心科舉的,甚至都沒有幻想過要通過科舉考試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馬二先生作為科舉考試的資深研究者,他對於匡超人的這番說教,無異於是給長期處在黑暗中的匡超人點燃了一盞明燈。從此以後,匡超人的內心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欲望開始膨脹,參加科舉可以獲得金錢、食物、美女,成了他白天再苦再累,晚上也要堅持「讀書到四更鼓」的動力。
但是匡超人心中的科舉,從一開始就與馬二先生心中的科舉背道而馳。馬二先生作為一個學者,他所謂的科舉,是要學會寫兼顧才氣與理法的科舉文章,用真才實學去考取功名,舉人、進士才是終極目標。匡超人則不同,他只對馬二先生說的科舉考試可以獲得的好處感興趣,他參加科舉只不過為了名利而已。
二、社會大染缸
杭城名士們對於匡超人同樣有過許多幫助。匡超人擔心受恩師李知縣的官司牽連,被迫背井離鄉再到杭城,這一次匡超人的處境仍然很慘。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連個朋友都沒有,是以景蘭江為首的杭城名士們接納了他,主動帶他一起玩。從後來的交往中可以發現,杭城名士們也不是什麼真名士,不過是一群學問不怎麼樣卻最愛自我吹捧、阿諛奉承、謊話連篇之輩。作者以匡超人的角度,對這群假名士的才學進行了無情地揭露:
匡超人也做了。及看那衛先生、隨先生的詩,「且夫」、「嘗謂」都寫在內,其餘也就是文章批語上採下來的幾個字眼。拿自己的詩比比,也不見得不如他。
如上所述,匡超人僅僅花了一天半時間學習作詩,杭城名士中自視頗高的衛先生、隨先生也不見得比他做得好,可見都是一些名不副實之輩。然而可恨的是,這些假名士的自我吹捧、阿諛奉承、謊話連篇之本領,盡數都被匡超人學去了,而他們身上的優點,卻被匡超人完全忽視。可塑性極強的匡超人,至此已經替自己塑造了一副醜陋至極的惡人嘴臉,他的墮落也只剩下了最後一步。
三、良知徹底泯滅
匡超人終於要和潘三走到一起了,在那之前他已經成為了秀才、吹牛大王以及厚顏無恥之徒,現在他還將徹底拋棄從父親那裡繼承的善良、純樸。為了滿足貪慾,匡超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一切,這在他與潘三的相處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潘三說可以帶匡超人做有想頭的事,也就是可以帶他發財,他二話不說就拋棄了他之前的朋友,即以景蘭江為首的杭城名士們,態度轉變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潘三說拐賣人口可以賺錢,匡超人就積極參與其中;潘三說科場舞弊可以賺更多的錢,匡超人就豁出性命也要幹一回搶手。在匡超人的心裡,視律法為何物?視天理為何物?視公平正義為何物?更為諷刺的是,帶匡超人發財、給匡超人娶親、視匡超人為兄弟的潘三,東窗事發鋃鐺入獄之後,匡超人又在第一時間拋棄了潘三,與潘三徹底撇清了關係,匡超人視恩情、友情又為何物?
回想匡老頭對匡超人的臨終勸誡:「不可因後來日子略過的順利些,就添出一肚子裡的勢利見識來,改變了小時的心事。」看來匡超人是一絲一毫也沒有聽進去,徹底改變了小時的心事,可惜匡老頭一生樸實、厚道,匡超人竟然墮落成這般模樣。
誰應該為匡超人的墮落負責?馬二先生、杭城名士以及潘三都不應該背這個鍋,馬二先生有他的古道熱腸、治學嚴謹,杭城名士有他的與人為善、文人相惜,潘三有他的慷慨仗義、言而有信。匡超人與他們交往,卻沒有學到任何優點,最終成為《儒林外史》中最下流的敗類,根本原因還在於他自己甘於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