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錫良
中國傳統文化據說博大精深,幾千年來修煉出來的迎逢拍馬的高超本領就不用說了。但是我們很少提及的中國古人罵人的藝術,其實也是堪稱一絕的。在一個不講邏輯,沒有理性的民族,唯獨這方面的發展總是那麼發達,並且歷史源遠流長,藝術境界又是那麼高超。
我國史料上最早罵人的記載是在《尚書·堯典》和《史記·五帝本紀》裡。當時放齊推薦丹朱,堯罵道:「籲,兇頑。」這三字作為中國最早的國罵,光榮的載入了我國的歷史史冊。否則的話,怎麼連魯迅這樣尖刻潑辣的批評家也要特意撰文說「古人並不純厚」,並自嘆不如呢?
那麼古人究竟純厚不純厚呢?魯迅的根據也是很充分的,他舉例說中國古人早在孔子之前罵人的藝術就很高超。並不是我們今天所想像的那樣「溫柔敦厚」,比如在《詩經》裡就有「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這本是非常狠毒的罵人的話,大概意思是什麼時候太陽毀滅啊,那時我好與你一起滅亡啊。看這陣勢,大概是準備同歸於盡的。而且有一點,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式的不負責的詛咒。這樣的人心該是多麼可怕啊。
但是,孔子看了以後居然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竟說這是純潔無邪的。如果不是罵的藝術高超矇騙過了孔子的眼睛,那麼只能說孔子也並不純厚了。但是孔子講仁,並說仁者愛人。難道這也是假的嗎?其實我們不用為尊者諱,為聖者諱的。
我們從一部《論語》來看,這孔子其實也是喜歡罵人的,不過他的罵人藝術還不是很高超,說來說去就是幾個字「小人也」。什麼「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小人哉,樊須也!」,「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聽來聽去也沒有什麼特別高明的。孟子罵人就藝術一些,他不喜歡楊朱與墨翟,就罵他們:「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你看這樣的罵就是既有對比,又有節奏感,還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在這種氣勢中,讓你不能不承認楊朱只能無君,墨翟只能無父,當然也只能是禽獸了。這就是罵人藝術的進一步發展。沒有罵人這個金剛鑽,怎麼敢攬「孔子嫡傳」這樣的瓷器活呢?
如果說孔子之前的無名古人的罵人,還略嫌有點粗糙的話,那麼孔子之後的三國袁紹討曹操時,叫陳琳起草的那份檄文裡的罵人就近乎有點奇蹟了。當時陳琳奉主子之命,無名火起,搜腸刮肚,殫精竭慮,對曹操用盡罵詞,還覺得不夠狠毒,順便又把曹操的祖宗八代也捎帶上了。
從曹操的爺爺「與徐璜等並做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到其父的「因髒假位,竊盜鼎司,傾覆重器」,一路罵到曹操的「好亂樂禍,殘害忠良」。直把老曹罵得毛骨悚然,冷汗如雨。不料曹操因禍得福,冷汗一出,反倒治好了久治不愈的頭風病。中國古人的高超罵人藝術居然還可以治病!
當年的華佗先生有沒有記載這個藥方現在是無從考據了,因為華佗的藥方據說都付之一炬了,不然說不定又可以給舉世聞名的中醫事業又添一顆明珠了。在「丸、丹、膏、散」之外再增加一個「罵」的藥劑。據說後來我國中醫裡還真的有人用過這「罵」來治癒過積食不消的頑症,把人罵的吐血三升,卻能治好頑疾。也是一件意外的功德無量的好事了。這要是讓洋人聽了,不目瞪口呆才怪呢。
到了唐代駱賓王,可能覺得很難罵出新花樣了,就在《討曌檄文》裡大罵武則天的私生活,什麼「洎平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其他的不過是「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殺姊屠兄,弒君鴆母」,到底也沒有罵出新異。
在才德上無詞可用時,就來一個專攻人的下三路的私生活。這樣的罵詞就比美國的萊溫斯基的什麼「藍裙子事件」或者「拉鏈門事件」要來得露骨多了。可惜的是在現實中的效果與力量卻遠遠不如人家的有用。駱賓王兵敗之時,只有出國東遊,以保性命。才有了清代李汝珍的《鏡花緣》裡描繪的「東遊記」。這是後話。
唐代是讓我們中國人最自豪的一個朝代,也是最給中國人掙面子的一個朝代。及至今日,全世界都還知道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唐朝。以至知道中國有唐裝,卻不知道中國的民族服裝是什麼。從這個朝代開始了大規模的科舉考試,而且考的就是這樣的詩詞美文。
相應也就出現的一大批數不勝數的大詩人。可見考試的引領作用還是很大的。不考詩詞,唐朝是不可能出那麼多的大詩人的。在唐代的許多詩文裡當然總是大量表現唐代人的溫柔敦厚性格與自然流出的真誠友愛之情了。
但也不盡然,就是杜甫這樣憂國憂民,正直善良的大詩人,有時作詩罵人的藝術也是一絕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你聽聽,多麼狠毒!卻又不帶半個髒字。再看看今天,那些喜歡在博客上罵人的人,相比之下就太沒有水平了。可惜了,那些經常喜歡在我的博客上罵我的人怎麼就不學學我們古人的罵人的高超的藝術呢?罵也要罵出點學問來才是啊。
2006-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