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豈好辯哉

2021-02-20 者也讀書會

予豈好辯哉

讀《孟子·滕文公》(之五)

 

楊無銳老師 講述

普微明 整理

 

我們現在看《滕文公》下的一篇,這段接著上節課的內容。這些文本在《孟子》這本書裡是斷的,我們讀的時候把它給連起來,孟子還是在講知言。

上節課結束在知言。孟子說為什麼要知言?因為言和心、氣密切相關,換句話說就是:言是心靈的顯現,而且還會對公共生活產生影響,所以社會的敗壞和心靈的敗壞有關,心靈的敗壞和言辭的敗壞有關。如果孟子如此注重言辭的話,那他平時大概會是一個挺愛辯的人,想必也是一個對言辭特別挑剔和警惕的人。公都子問了一個和公孫丑很不一樣的問題,他把孟子的社會風評帶進來了(笑)。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孟子說,我怎麼是好辯呢?我所有的話都是不得已,都是我必須要說的。如果你是孟子的學生大概會很愕然,說話怎麼還是一件不得已的事呢?嘴不是你的嗎?你閉上不就完了嗎?(笑)說話和這個世界的好與壞有關係嗎?說話是件大事兒嗎?孟子循循善誘地告訴學生,你們說話都是小事兒,但是我說話是大事兒(笑)。看孟子怎麼說哈。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餘。』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又重施故技,學生問什麼他一定要跑題。孟子擺出這個架勢,其實是說明這個事兒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這一段說的是亂。亂就意味著是衰世,在衰世之中你盼望救星出來。沒有人盼望中國人民出來,人民是個沒有意思的空詞,這個救星其實就是中國文化傳統裡常說的聖人。聖人就是撥亂反正的那個人,只是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聖人要面對的問題不一樣。華夏文明初生的時候,最大的災難就是洪水,文明在大洪水裡面是沒法生長的,大禹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他救贖了文明。文明就是人要和禽獸區分開來,人不能和禽獸生活在一起,人也不能變成禽獸。這是文明的第一次危機,出現了一個聖人叫大禹。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汙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汙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

前面是一亂一治,現在又是一治一亂了,堯舜既沒,暴君就來了。儒家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只是忠君,儒家是要明確地區分明君和暴君的。儒家也不會出來一個人就會說他是救星,它是要明確指責暴君的。什麼是暴君?就是「壞宮室以為汙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這個宮室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而是老百姓的屋子。把百姓的屋子、田地用來建造苑囿,把老百姓的生存資本變成了自己享樂的資本。大禹治水把蛇龍趕走了,現在因為這些,苑囿禽獸又回來了。不僅如此,而且「邪說暴行又作」,暴君的時代都是有邪說的時代,所有的暴行都是要獲得邪說的支撐,才能更加殘暴地做下去。就像我上節課講的那個例子,如果你殺了一個猶太人,你肯定會寢食難安的,邪說一來,你就能堂而皇之地殺猶太人了。「雅利安人才是高貴的,猶太人是卑鄙的,猶太人是歐洲文明的破壞者,猶太人是敗類」,這個時候,你不但能心安理得地殺人,你還很好意思大張旗鼓地讓別人和你一塊殺人。你殺一個地主,最多就是說那個人和你有仇,革命一來,就不是暗殺了,你就能打著「打倒土豪劣紳」的旗號去明殺了。

第一次的災難是大洪水帶來的,第二次是暴君帶來的,這時候世界變成私天下,天下變成了暴君享樂的工具,暴君為了一己私慾把禽獸召來,把百姓趕走。

 

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鹹以正無缺。』

第二次文明的衰微在堯舜以後持續了好久,及紂時天下大亂,周公協助武王誅殺暴君。

誅殺暴君的行為在孟子看來是正義的。孟子看正義的尺度是文明,而不是邦國。魯國那麼小的國,齊國那麼大的國,當齊國出現問題的時候,孔子朝服見魯哀公說我們要討伐齊國。為什麼?因為文明比國更重要。後面的「書曰」我們就不細說了哈,我們先把大義串一遍。這是文明的第二次危機,周公把暴君誅除了。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第三次文明的危機叫作「臣弒君、子弒父」。文明的準則被踐踏了,本來應該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是現在文明的基本結構沒有了。這個時候又一個聖人出來了,就是孔子。第一次危機是洪水,第二次是暴君,第三次危機是什麼?是秩序以及對秩序的理解。為什麼春秋是亂世?是因為君臣父子都不理解禮樂文明的道理了。周公可以誅暴君,孔子能誅暴君嗎?他不被人誅就行啦,他沒有這個權力。孔子突然意識到,不是殺一個暴君就完事了,也不是滅國五十就完事了,文明的敗壞是因為所有的人對性命攸關的文明的原則不理解了。所以孔子要作《春秋》,作春秋本是天子之事,但是天子已經無法履行誅除暴君的職責了,而且天子自己就施暴,這個時候孔子作《春秋》就是以一個布衣的身份行天子之事,使亂臣賊子懼。這個時候重點已經變了,第一次的大洪水,治理土地就完了,第二次只要殺暴君就完了,第三次孔子說要重申那些被遺忘的原則。你會發現拯救文明的重點慢慢地變成哲學的事兒了,孔子作《春秋》其實就是用言辭誅殺暴君。

讀了這么半天,話題從哪來的還記得嗎?就是公都子問了一句,老師你是不是太愛嘮嗑了。孟子說,我那是不得已而為之,於是就從古代開始說起三次文明的危機。一直從大洪水說到孔子,都沒有他的事兒,但是他說了這麼多其實是給自己做鋪墊。堯舜為什麼偉大?是因為他拯救了文明的第一次危機。文王周公為什麼偉大?因為他拯救了第二次。孔子為什麼偉大?因為他拯救了第三次。小公都你聽好了哈,現在我們來聊聊第四次(笑)。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

「聖王不作」是前提,聖賢沒有了。「諸侯放恣」,是從孔子就開始的。關鍵是新一次的文明危機又加上了一個「處士橫議」。知識分子亂說話,一個人建一個公眾號(笑),你們只要關注幾個討論時政的公眾號,立刻就人格分裂了。一個人一個說法,同樣的一個新聞,一邊說「中國或將成為最大贏家」,一邊是「中國要完了」。

知識不是一直引人進步的,知識也不總是使人進步的階梯。按照莊子和孟子的說法,知識原本應該是治療性的,能理解嗎?你們平時只在生病的時候吃藥,這就意味著你對藥是保持警惕性的,知識就是這樣的東西。當人把藥當糧食的時候,就不去買米了,而是去藥店買生活用品。藥店會怎麼宣傳自己?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告訴你這個藥治什麼病,而現在他會告訴你不要吃別人的藥,只要吃了我們的藥,其他什麼都不用吃,什麼病都能好。這個時候,藥就變成偶像崇拜了,人們忘記了藥只是為了治療,而不是生活本身。

為什麼二十年代初的時候那麼多人信各種主義?主義最開始是用來幹什麼的?馬克思為什麼要提出馬克思主義?他就是覺得資本主義剝削得太厲害了,工人的生活太苦了。這本身是治療性的,可是把它變成了主義,你就覺得一有了它,整個世界就變成一勞永逸的盛世了,這時候就壞了。二十世紀初,那麼多人信各種各樣的主義,都在向老百姓推銷自己,主義之間互相干,都哄騙老百姓說,只要信我這個就夠了。二十世紀的處士橫議,是大家都在報紙上推銷自己的救世主張。孟子時代的處士橫議,主要是糊弄君王。提出一個觀點是一回事,把一個觀點變成主義是另一回事,為了捍衛一個主義,還要添加很多新的東西,不斷地自我包裝,言辭越來越多,知識越來越臃腫。言辭越來越敗壞而人們都意識不到,都以為言辭越多越好。

文明的敵人第一次是洪水,第二次是暴君,第三次是觀念的坍塌,這時候孟子提出他的敵人了,楊朱和墨翟。

 

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其實有時候我還挺同情這兩個人,人家倆人啥都沒幹,尤其是楊朱啥都不幹。「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為也」,明天就能世界和平,前提是要貢獻出一根自己的腿毛,那不行,影響性感,不幹(笑)。你看他還能幹什麼,但孟子說這是禽獸。墨翟是個大聖賢,只要天下能好起來讓我犧牲什麼都可以,什麼我都幹,孟子說這也是禽獸。你說孟子是不是不講理?(笑)為什麼他要這樣不講理呢?因為他意識到,雖然楊朱和墨翟是偉大的,但是他們的言辭推到極致的時候會導致某些文明的災難。而且他們的言辭對人們的心靈太有蠱惑力了,所以文明的第四次危機,楊朱和墨翟出來了,相應的是誰出來了呢?我出來了(笑),你不是說我好辯嗎?我就是好辯,我要和楊朱和墨翟辯。

不了解的弟子會認為,老師你怎麼那麼挑剔呢?楊朱和墨翟不也是想讓世界好起來嗎?你為什麼要和好人過不去呢?文明的敗壞其實是越來越走到心靈深處去了。在大禹的時代只要遏制住洪水就沒事了,在周公的時代只要把暴君誅除就沒事了,在孔子的時代寫本《春秋》讓亂臣賊子懼就沒事了。而在我們的時代亂臣賊子都不懼了,知識已經足夠的高超和複雜,幹了壞事都無所畏懼了,甚至不讓你幹,你才畏懼。你們現在是不是拿本詩集在秋水湖邊讀就很畏懼,覺得今天早晨白過了?中文系的孩子讀詩的時候竟然自責,你知道你們已經敗壞到什麼程度了嗎?你們什麼時候不自責?拿一篇論文看看,你大概會覺得今天過得好充實。這就是心靈敗壞到極致了,你不知道你該幹什麼了,甚至當你幹了該幹的事兒,反而自責。這一次文明真正的危機就是,所有的心靈都被各種各樣的言辭敗壞了,而且人們是不自知的,覺得言辭是無關緊要的,大家就是聊聊而已。

聽起來孟子的話和楊朱、墨翟的話好像沒什麼區別,但是孟子要辯的就是那一點點的差別,那一點點推到極致可能就是地獄。

 

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楊朱就是一個人,墨翟頂多也就一群人,加起來也就一小部分人,但為什麼說「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你知道什麼是最危險的主義者嗎?如果你知道自己的主義,那起碼你還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的,但是你都不知道你是什麼主義者,但是你說的話都是被那個主義給訓練的。孟子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天下的人只要一張嘴,要麼是楊主義,要麼是墨主義。你說「人不為己 天誅地滅」,你其實就是楊主義。「你要為中國夢的實現奉獻終生」,你就是墨主義。你自己不知道,但是其實你就是。「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則意味著天下之人的心靈都用楊朱和墨翟的語言來思考,這也意味著他們的心靈會楊朱化、墨翟化。

 

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楊朱說「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為也」,這是楊氏的「為我」。楊朱「為我」是治療性的。天下之人都被大人物綁架了,專諸、孟嘗這些刺客為一個暴君去刺殺另一個暴君,完事兒還要被剁成肉餡兒。這太可怕了,他說這個世界之所以壞,就是因為這些人好像有一些崇高的理想,結果把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都毀了。所以楊朱說真正好的生活是所有人都利己,當楊朱這樣說的時候,這是治療性的知識,但是一旦它變成了公式會有什麼後果?人們不要為那些偽的道德綁架,都更重視一點自己的生命價值,這好不好呢?這當然好了,但如果人們變成了徹底的利己主義者,就會成為孟子所說的無君。無君就是無國,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自己高的東西了,推演到最後可能就變成自我崇拜,只要是違背自己利益的都不行。如果讓你生活在一個所有人都「為我」,不承認有國家、有文明的世界裡面,其實那就是叢林社會。那時候根本輪不到你抱怨,人類早就滅亡了。楊氏「為我」,這是詖詞,是無君也,是知其所弊,這就是孟子上一篇所說的知言。

兼愛有什麼不好的各位?孟子不是說要泛愛天地嗎?孟子說的博愛是浩然之氣推動著你,但是墨子說的兼愛是一種愛的公式——每個人都應該不多不少地愛其他人。如果我現在要求你們不多不少地愛其他人,你們怎麼證明給我看?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對你最親的人不好一點,因為你沒有能力在那麼多人身上加愛的砝碼,但你可以給最親的人做減法。舉個最庸俗的例子,你的媽媽和隔壁老王的媽媽一起掉水裡了,你先救誰?我們再弄得戲劇一點,你媽媽掉在秋水湖中央,隔壁老王的媽媽就在岸邊,這時候你救誰?其實你都不用想,浩然之氣告訴你,你根本看不見隔壁老王的媽媽,跳下去奔著你媽就去了,還用想嗎?這就是最自然的愛,隔壁老王家出了喪事,你也難受,但是這個時候,你一定是奮不顧身救你的媽媽,哪怕這個行為最後死三個人。這個買賣不划算,但你一定會這麼幹,這就是儒家講的自然的愛。如果是墨家的兼愛,你怎麼證明你愛自己的媽媽和隔壁老王的媽媽是同樣的呢?(某同學:都不救)哈,那你就厲害了,誰離得近就先救誰吧,這是強迫性的,你不救就證明你不兼愛,這叫愛無等差。愛無等差表現在形式上就是強調你要犧牲自己,把最好的愛給最遠的人。

無君是在否定社會的秩序,楊氏「為我」,就是不承認社會是有秩序的,不承認統治和被統治的關係,完全的「為我」就是無政府主義和叢林政治。兼愛是在否認倫理秩序,否定人最天然的情感秩序。你的情感一定是有秩序的。為什麼耶穌是偉大的?因為他可以泛愛眾生。當我們沒有那麼博愛的時候,我們肯定首先愛父母、愛家庭、愛家族、愛故鄉,然後再愛這個國。這從來不是相反的,從來都不是你先愛國。後愛故鄉,最後再愛你的父母,這是違背基本人情的。楊氏「為我」推到極致就是對社會秩序的否定,墨氏兼愛推到極致就是對人倫秩序的否定,這兩個他說「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確實有時候說話挺討厭的,你好好談話不行,非要罵人禽獸,禽獸招你惹你了?(笑)你注意,他是不是在說楊朱墨翟是禽獸?不是的,他是說如果從為我推到無君、從兼愛推到無父,是禽獸。楊朱、墨翟都是聖賢,孟子和這些聖賢對著幹就是告訴你,連這些救世之人的言辭裡都有危機,而且這些聖賢言辭裡的危機到了無知的心靈裡會最嚴重。楊朱和墨翟是不會把自己的言辭推到極端的,但是他們的信徒會。

現在我再問各位一個問題,是「為我」錯了嗎?是兼愛錯了嗎?是像考試題一樣的正確或錯誤嗎?其實不是錯了,是不夠,它把整全的愛割成了碎片,愛一割裂就可能變得畸形。什麼是整全的愛?其實就是被浩然之氣推動的愛,它是最自然和完整的。

除了兼愛,墨子還講非攻,這是很好的理論啊,愛好和平嘛,可是他也講節葬和非樂,這就是把人性極端地簡化了,簡化以後的人性就不是人性了。墨子認為鋪張浪費的喪葬是不利於社會生產的,這也有道理,但人本身有沒有對葬禮的需要?當然有,你的至親至愛去世的時候,你一定會痛苦啊,這個痛苦一定是要有一個宣洩的形式的,這是人的自然需要。但墨子把這個剷除了,剷除之後人貌似看起來更偉大、更無私了,可是當你的至親死後,連葬禮都沒有的話,你的人性已經越來越垮了,你變成工具化的人了,是祖國的螺絲釘,哪裡需要哪裡擰,螺絲釘是不需要葬禮的。墨子還講非樂,搞音樂太浪費了,可是音樂是人情感的需要,你是需要這些東西宣洩情緒的,墨子說還不如把聽歌的時間花在社會生產上,這時候你確實是對祖國有幫助了,可是你已經越來越不像人了。

楊氏「為我」,到最後就是使整個社會叢林化,墨氏兼愛,是使社會蟻穴化。叢林化是沒有社會秩序,蟻穴化是說有一個極端恐怖的秩序,這兩種社會裡面都沒有人。人就是活生生的,人就是自私,人就是需要愛。再自私的人,他也需要愛別人,再無私的人,他也需要被愛。孟子捍衛的就是那個蕪雜的人性、整全的人性。那些聽起來很偉大、很有蠱惑力的學說,孟子說我發現那是對人的簡化,對人的簡化就是對人性的扭曲,對人性的扭曲就是讓人非人化,那這樣的政治一定是壞的政治。

 

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怠,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

孟子說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我還是再強調一遍,這不是對楊朱和墨翟的苛求,孟子這樣說不是鄙視他們,而是尊重他們。楊朱和墨翟是他們的時代裡最好的人,可是就是要從那些最好的人的言辭裡知道他的危機在哪,因為那才是真正的危機。如果這個時代是被壞人搞亂的,那還不太壞,壞人才多少啊?最危險的是,很多好裡面都有壞的殘渣,孟子辯的就是這些東西。

如果你沒讀前面的浩然之氣,可能就不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你讀了,就知道什麼叫「充塞仁義」了。浩然之氣是蓬勃的,充塞就是你把他給堵住了,就像我老舉的那個例子,浩然之氣本來是浩浩湯湯的流水,充塞仁義是你用堤壩堵住了,或者是用一個盆舀了一點水,就說這是浩然之氣的全部。楊朱的那個盆上面寫著為我,墨翟的盆寫的是兼愛,被阻斷的和被分裂的浩然之氣是沒有生命力的,是很容易被耗幹的,因為仁義是以整全的人性為根基的。當你的人性被簡化,那你的浩然之氣也會枯竭,這叫充塞仁義。

公明儀描述了一個不好的社會,叫「率獸而食人也」,這是社會極度不公的時候的狀況。孟子說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當仁義充塞之後「人將相食」。你要注意孟子這段話的語氣,它是遞進的,很有氣勢。(楊墨之道不怠,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如果你是孟子的學生,聽到這,心裡什麼感覺?原來老師不是話嘮啊,原來老師說話就是在拯救我們啊(笑) 。

 

吾為此懼。閒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吾為此懼」,你注意前面有個孔子懼,真正的修辭大師不會傻傻地告訴你「我和孔子是一樣的」。前面說孔子懼,後面悄悄地來一句「吾為此懼」就夠了,這是修辭的藝術。閒就是練習,先聖之道就是堯舜禹、文王周公、孔子之道。「距楊墨」是說和楊朱、墨翟劃一條邊界,世人覺得沒什麼區別,孟子辯的就是他們中間的那條界限。後面這句你熟悉了吧?(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孟子又重申了這個說法,他和楊朱、墨翟辯論其實就是「知言」,而知言是為了養氣,這是一體的。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跛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孟子很會引用,他前面用了詩經裡的一句詩(戎狄是膺),然後說「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無父無君就是周公所打擊的戎狄,只是時代不一樣了,我們的時代不是靠地域來區分文明和野蠻了,我們靠心靈來區分,所以無父無君就是我們時代的野蠻人,這個時候野蠻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心裡。下面這句其實就是孟子對自己的理想,把他的底牌亮出來了,「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跛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你認為我是好辯嗎?我只是愛嘮嗑嗎?不是,我要為聖人之徒,以承三聖。

孟子是比較早意識到言辭和心靈、心靈和政治的關係的人,孟子的藥治的是「把藥當成糧食」的病,但你會不會又把孟子的藥當成糧食呢?當然可能,那時候你又需要去找其他的藥,這才是言辭的作用。聖賢人物能告訴你病在哪,且有覺知的聖賢不會把自己的理論當成偶像崇拜,當你把藥當成糧食的時候,病又回來了。

就到這吧。

本系列往期文章連結:

壹  聖賢與隱士

貳  管仲,子為我願之乎?

叄  我四十不動心

肆  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伍  我知言

 《人間詞話》散講 |《其實不識字》 |《人間詞話》

《深色田園》|《四種愛》| 思想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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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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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舍予築受委託對其新總部辦公室進行室內設計。一個是給患者光明的「治光師」,一個是為空間打造光影的「制光師」,兩個與視覺均有著深厚淵源的群體碰撞在一起,會帶來些什麼不同的思考?我們的設計靈感正是來源於人眼對光的感知,所有的形體與色彩是在「光」中被感知。與其說是設計師設計了空間與物體,倒不如說光賦予一切以形狀。
  •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南子:衛靈公夫人,以荒淫聞名。說(yuè):同「悅」。否:不對,不是,指做了什麼不正當的事。譯文孔子去見南子,子路不高興了。然此豈子路所能測哉?故重言以誓之,欲其姑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張居正:「蓋孔子道大德宏,不為自己甚,故其待南子者如此。至於靈公問陳,則明日遂行。孔子豈屈己以徇人者哉!合而觀之,可以知聖人之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