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臺領獎時,她一度哽咽。
對不起,我真有點暈。十幾年前我來這裡,坐在下面,我看到所有優秀的電影人,男主角女主角都坐在這裡,當天很早就頒女配角,我沒拿到。我在想是我真的沒有做好,我能努力一點,我能有一天站在這裡拿到最佳女主角。2009年我拿了女配角,我告訴自己我要發揮更好,我是專業的,我要我的每個角色都讓你們驚喜。
惠英紅的獲獎感言直白、真誠、甚至笨拙,完全不像多次捧得「影后」桂冠的人。事實上,這不是她第一次封后,就在今年4月,她第三次斬獲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得獎次數僅次於張曼玉。
惠英紅的一生,並不只有領獎臺上濃墨重彩的那幾筆,她自身的傳奇色彩,原本就不亞於一部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電影。
生是小姐身,奈何丫鬟命
惠英紅的父親是滿清正黃旗後裔,山東惠家莊的少東家。惠家去香港時,帶著七八箱金條,買下太子道一大半物業。無奈這位惠家少爺生性懦弱,好賭又被騙,家裡的財產一條街一條街地輸。等到老五惠英紅出世,惠家已經搬到了山頭木屋裡。
自己蓋的那種,一下雨,屋裡就噔噔噔噔,因為有好多漏雨的地方,就拿瓶瓶罐罐接著。我記得在我三歲那年,遇到了香港最大的颱風。我們還在睡覺,突然睜開眼,什麼都沒有了。當年香港三分之一的木屋都被刮沒了,我們就是其中一家。
無奈,爸爸媽媽帶著女兒們到市區討生活:我們就住在樓梯底下,住了好幾個月,住的地方下來就是銅鑼灣,那裡有很多大樓。那時香港有很多窮人,所以飯店的老闆都會把客人吃剩的飯菜,打包拿給窮人,大家就排隊去領。我們就吃那個。
家裡養不起那麼多小孩,哥哥姐姐全被送去學戲,惠英紅成了老大。她3歲就去灣仔碼頭,討飯、抱著美國大兵的腿販賣口香糖;12歲時就跟著姐姐去夜總會跳中國舞,頂著比人還重的裝備舞獅。
一代打女,年少成名
十四歲,在夜總會跳舞的惠英紅意外被導演張徹發掘,籤約邵氏,成為一個演員。
和很多大器晚成的老戲骨不同,惠英紅出名其實很早,第一部電影《爛頭何》就是女主角。當時正是香港武俠片盛行的年代,「那個時候武俠片是主流,但是基本上都是男演員,能打的女人很少。我為什麼能一開始就做女主角,因為很多女演員覺得痛,就走了。」
惠英紅被選中頂替女主。她有舞蹈功底,招招清晰、出拳到位,銜接流暢具有美感,很快贏得了好評。
但沒有武術功底的惠英紅想要得到更多戲份和角色,只能靠「肉搏」。「我是真的要被人打,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有一次拍一場戲,打到一半,我就趕緊跑出去吐,吐完回來再拍,再打。」
別人受不了的打戲,她偏能受得了。拍戲打到腿韌帶斷掉,她偏咬牙撐著繼續拍。「我不能走,如果不熬過這一關,我就沒機會了。我要成為明星,家裡才能有好的生活。同期有幾個一起的演員,都比我漂亮,我必須比她們更努力、更拼命。」
1982年,21歲的惠英紅憑藉在劉家良導演的動作片《長輩》中的出色表演,獲得金像獎影后——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唯一靠打戲獲此殊榮的演員。
跌落谷底,患抑鬱症自殺未遂
輝煌的背後是無數艱辛,因為從16樓跳下,惠英紅的背脊被鋼板插入;剛做完盲腸炎和腹膜炎手術就去拍打戲;鼻梁被打歪,呼吸困難……
這些都可以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沒人找她演戲了。
香港武俠片已經落寞,已經被定型為「打女」的惠英紅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事業低谷。
沒人拍武俠片了,我從一個最紅的演員,一下跌到谷底。老導演不再拍新片了,新導演都拍文藝片,他們不認為你會演戲,即使給你角色,也都是小角色。說實話,我都是演主角的,但找我的都是女三、女四,我整個人瘋了,我想:有沒有搞錯啊,為什麼會這樣?
惠英紅患上了抑鬱症。
1999年,在世紀末的鐘聲敲響之前,她寫好遺書、吃了藥準備自殺。在床上躺了8小時後醒過來說:真是後悔,我覺得自己這樣就是認輸了。
上天都不收我,那麼就積極地生存吧。
惠英紅將過去清零,重新把表演當事業來做。她加入TVB,並成為最強綠葉,《創世紀》裡的大嫂,《倚天屠龍記》中的滅絕,《宮心計》裡的譚司膳,每一個配角都被她詮釋出了不同的味道,人人稱她戲好。
當曾經站在巔峰的人變得低調,重新出發,往往就意味著,這個人還將再度站在巔峰。
「影后」惠英紅
2009年,馬來西亞導演何宇恆請惠英紅出演低成本電影《心魔》,扮演一個對兒子有極強佔有欲的單親媽媽。這是一個充滿戲劇張力的角色,外形邋遢,嗜酒如命,情緒波動大,內心層次複雜,相當挑戰演技,惠英紅用自己老辣而細膩的表演,將這個角色變得立體。
真正有說服力的作品出現之後,一切都變得理所應當——時隔二十八年,惠英紅再次拿到了金像獎影后。
「二十八年,我風光了十幾年,接著不知道為什麼,會跌倒谷底,不怕丟人跟你們說,我真的試過,自己生命放棄過,但是現在,我很有信心。」
上天不會錯待好演員。今年4月,憑藉《幸運是我》中飾演的罹患阿茲海默症的芬姨,惠英紅又一次站在了金像獎最佳女主的領獎臺上。
從2009年 《心魔》的開始到2017年的《血觀音》,這8年間,惠英紅已經收入四座金像獎,兩座金馬獎,實現了最佳女配角、最佳女主角的大滿貫。
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滿洲正黃旗,57歲猶未婚。3歲上街要飯,4歲混紅燈區,12歲進夜總會當舞女,17歲拍電影,22歲當影后,33歲無人問津,40歲吞藥自殺,50歲再封影后,57歲連捧兩桂冠。
就像惠英紅自己曾說的:「我的一生是別人的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