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業餘者的遺憾》(點擊回顧)因其回憶的色彩,引起老朋友的關心。勾起他們的回憶,甚至動了他們的真情,得到許多迴響。
譬如拙文提到,為研究陶元慶而負笈東遊的那位同學,他叫光亞平。我們不常聯繫,有時卻可以通一兩小時的電話,這樣的情狀,也可謂珀芥弗諼了。電話裡,閒談很少,談及學問,他往往能短長得失,見解獨到。在我們不經意的交談中,他能準確說出,邱振中先生某篇文章中的觀點或重要的句子。常令我這個做學生的,羞愧不已。
他今天終於忍不住,寫出了「讀書會」的一些細節。茲將全文錄之如下:
曾讀過一段周國平寫郭世英的文字,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因為郭世英的介紹和談論,學生時代的周國平得以接觸現代文學和哲學,這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中,是很不容易的事。周寫到「當我回顧我的北大歲月時,與世英的交往無疑是其中最難忘也最重要的篇章。我完全有理由說,我從這一交往中學到的東西,遠比在哲學系全部課程所學更多,當然也更本質。……」
在個人成才史中,若遇到一位睿智成熟的同齡人,將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或許因為朝夕相處的緣故,我們受同齡人的影響往往多於課堂上的所學。龍友,就是傳說中那位「同齡人」,從這兩天刷屏的微信就可以看出他對我們這夥人的影響。
我在師大上研究生時,有幸與龍友同窗三年。他在文中所說的「讀書會」,就是讀書期間由龍友發起成立的。記得對於讀書會的命名,我們還專門開會討論,最後定為「分甘書會」,當然是龍友取的名,他還非常學術地向我們解釋「分甘」的出處和意義。
「分甘」的成員都是同屆同學,共七人:龍友、胡亮、黃曦、李澍、楊惠涵、黃文媛、光亞平。其中,龍友 、胡亮 、黃曦三人為油畫專業;李澍、楊惠涵,美術史專業;黃文媛在國畫系;我在設計系。
「分甘書會」成立後,我們定期在文教路電信小區龍友的工作室聚會讀書。每期一個主題,活動結束後,便按慣例AA制下館子。而龍媽媽做的地道永新菜,成了大家共同期待的另一件事兒。後來,因為畢業論文寫作,大家各奔東西,那些擬定的主題和邀請老師來做講座的計劃也都擱置了,這「自發組織的讀書會,因此暫告段落」。
……
如今,龍友定居京城,「分甘書會」的其他同學也已多年沒有見面。
孔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感謝生命中的益友!
光亞平為「鏡堂學術開放日」活動所做的視覺形象設計,入選首屆全國平面設計大展。讀大學的時候,我曾近乎狂妄地立志:要讀完古人的筆記小說。因為它們大多比較簡短,讀起來壓力小;而且趣味十足,不容易枯燥。原以為,總算找到一件可以一直做下去的事情。不料,讀過十數本後,就已不耐煩了。尤其知道許多能人已在這方面下過苦功,且成績顯著後,更加灰心。青年確實不能沒有志向,但有些志嚮往往經不起時間的考驗。不論多大的雄心和抱負,不能切實而腳踏實地,便成笑話。
這個被推翻的「志向」,也沒有白立。「分甘書會」的名稱,正是它的成果。
王羲之《與吏部郎謝萬書》裡面講:「頃東遊還,修植桑果。今盛敷榮,率諸子,抱弱孫,遊觀其間,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娛目前。雖植德無殊邈,猶欲教養子孫以敦厚退讓,戒以輕薄,庶令舉策數馬,仿佛萬石之風,君謂此何如?」清代王世禛將退休後的見聞,編述成集,名曰《分甘餘話》。自序中說,年輕時看見王羲之這段話,很有感觸。直到「年逾七袠」,兒孫繞膝了,方復自比右軍,以詩書掌故而娛目前。我們還沒有到「率諸子,抱弱孫」的年紀,卻已經開始裝著這股老調,的確失之魯莽了。哪知道「分甘」這個詞的分量,只覺得契合了某種狀態而已。竊而用之,不以為病,其實已經暴露了「輕薄」的病根。我們全然不懂哲學,但都知道應該一讀。大家共同討論,決定以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為對象,開始「哲學」閱讀。那年夏天,我被派去馬達加斯加塔那那利佛大學孔子學院,做短期的教學和交流。在往返的越洋飛機上,始終翻看這本書;當年深秋,子睿師帶我們去壩上草原寫生,一路也未曾離手。可是,書中的內容,現在竟什麼也不記得了。近讀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有一段話讓我想起這件事來。書中寫道,「自從1902年梁啓超寫出《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1916年謝無量寫出現代中國第一部《中國哲學史》以來,被叫做『哲學史』或『思想史』的這一領域已經一個世紀的歷史了,經過胡適、馮友蘭、侯外廬、任繼愈等前輩的開拓,這個領域的研究已經形成了一些很難改變的金科玉律,造就了一些習以為常的套數招式。」我們既慶幸在迷茫中,讀過「金科玉律」,卻又沒學會任何「套數招式」。又覺得遺憾,不能早看到葛先生這樣的文章。
讀書會上,亞平常把新淘的舊書帶來,並以設計家的眼光為我們介紹,這些書的裝幀。因此,認識了不少前所未見的書籍、作家,了解到一些裝幀的知識。印象最為深刻的,當屬葉靈鳳那本玫瑰色的《讀書隨筆》(一集)。因為他的介紹,我們都紛紛跑到書肆,搜尋葉靈鳳的書。有人說,交朋友,就是找另一個自己。是的,君子同道為朋,共濟而相益。不能相互促進、理解和愛惜,何必大費周折,去維繫不太必要的交誼。今天,剛讀罷孫犁先生的《談友》,對人生中這段難得的友誼愈加珍惜了。曾經,廉頗得勢,幕客趨而附焉。當他失勢而又復登將位,這些幫閒的人又都散而重聚。廉頗大概極厭煩這些人,要他們別再來了。沒想到這些人卻勸他:這是市道之交的常理,你怎麼不能領悟呢!柳宗元受王叔文牽連,一再遭貶,正當危難之際,那些「久與遊者」,也「岌岌而慘其間」,幾令他絕望。十幾年來,我們身邊很多事情都在變化。就說南昌的街道,已使我這個曾經走村串戶,滿街發傳單,而成為「活地圖」的人也認不出路了。而每與亞平見面,一切仍舊如初,好像沒有任何改變。嘴上談著「商業」,氣質裡卻仍然是舊樣子。只要討論感興趣的問題,還是那股直而且諒的態度,自然而然,絲毫沒有廉、柳那樣的煩惱。所幸,我們也不曾經歷什麼風浪,更無「門前寥落翟公羅,勢退曾無客一過」的體驗,這些難言的心痛,根本攤不到我們的頭上來。過去,我們也常懷疑「朋友」這個詞的真義,也在「分甘書會」中以「交友」為專題,認真討論其「真諦」。後來,亞平告訴我,這一次討論對他影響很深,至今猶能發揮效果。大概就是那次讀書會,讓我們對「益者三友」的意思有所理解吧。武者小路實篤說得好,「世間沒有半生不熟的天才」。現在的我們,還生著呢,既然生著,就有可能熟。感謝生命中的益友,贈給我們的樸素的真情,陪伴我們成熟。龍友 中央美術學院博士,清華大學博士後。國學修養與書法——首屆全國青年書法創作骨幹高研班成員,享受批評——全國代表性中青年書法名家個案研究會成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東方藝術·書法》雜誌副主編,南昌鏡堂藝術館館長,六言學社執事,「鏡廬燕談」學術主持,江西省書法家協會理事,南昌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