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編劇、導演、製作人李卓群:淺談小劇場戲曲

2020-12-24 騰訊網

編者按

李卓群,生於1985年,北京京劇院編劇、導演、製作人,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北京戲劇家協會會員。本科畢業於中國戲曲學院戲文系,研究生畢業於中國戲曲學院導演系,2011年進入北京京劇院工作。為中國首位跨戲曲文學、戲曲導演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執導和編劇的作品有引發近年小劇場戲曲熱潮的小劇場京劇《惜·姣》《碾玉觀音》《春日宴》《好漢武松》《人面桃花》等;中日韓合演舞臺劇《麥克白》;京劇《大宅門》《菊苑擷芳》《光緒之死》,大型桂劇《破陣曲》,大型越劇《雲水渡》等。曾任國內多檔戲曲類、時尚類欄目的策劃、導演。其作品風格極簡而精緻、細膩且豐滿,具有鮮明辨識度和跨界影響力,帶領創作團隊踐行「劇組項目制」、「京劇合伙人制」等製作先河。其藝術風格和體制探索在業內外受到了廣泛讚譽。

淺談小劇場戲曲

文/李卓群

原載於《劇影月報》2020年03期

自2000年張曼君導演創作出了中國第一部小劇場戲曲《馬前潑水》至今,小劇場戲曲已經走過了20年。隨著更多的藝術工作者們的努力,小劇場戲曲也從「現象」,逐漸發展成為「潮流」。可以說,小劇場戲曲實踐的腳步已經足夠快,範圍也足夠廣,但是直至目前,對於小劇場戲曲的理論研究還與舞臺實踐相對脫節。

從《惜·姣》開始,由我擔當編劇、導演的系列小劇場戲曲作品,同創作團隊一起,得到了觀眾和業內外專家的鼓勵和認可,甚至有領域內「領軍」「旗艦」的讚譽。但是我深知,這只是暫時的突圍與驚喜,是機遇造就了我們青年創作者與小劇場戲曲的緣分,因而我們更需要將實踐所得上升到理論,為現時與未來的創作提供參考。

作為較早加入到領域內實踐前沿的創作者,「小劇場」見證著我和創作夥伴們在藝術道路上的成長,我也為小劇場戲曲的成長貢獻自己的力量而自豪。雖然此領域相對年輕、尚無學術定義,我想根據自己的創作實踐和觀察所得,對自己的此類創作做一個階段性總結,不負時代、藝術與觀眾的包容。

[戲曲編劇、導演、製作人李卓群]

01

我與小劇場戲曲之緣起

我於2003年來到北京學習,第一次踏進北京人藝,第一次在一個演話劇的劇場裡看到了京劇,那部戲就是第一部小劇場京劇《馬前潑水》。兩主演,十樂隊,曲終燈亮,臺上臺下青春面孔。當時我暗暗希望,以後也能夠做這樣的一個女導演,排這樣的一部戲,與這樣一個強大的院團和優秀的演員們合作,這四個期望在我懵懂的心裡紮下了根。

2011年,結束了戲文系本科生和導演系研究生的學習,我幸運地就職於小劇場戲曲的發端地——北京京劇院。2012年,劇院開始給年輕主創們布置創作任務,我接到了「閻惜姣」題材,開始進行我的小劇場戲曲處女作《惜·姣》的籌備。

[小劇場京劇《惜·姣》劇照]

02

我看小劇場戲曲之興起

小劇場戲曲誕生於北京京劇院,在這樣一個傳統文化根深葉茂、流派特色極為鮮明的「老戲班」裡,老樹抽新芽,鶴髮覆童顏,逐漸成長為中國戲曲最時尚、最前衛,最叛逆的形態。這也從一個側面體現出了,戲曲藝術在發展過程中繼承與創新的微妙關係。

小劇場戲曲在這個時代的提出、萌芽、產生、興盛,與其說是前行,不如說是回歸。知來路,才能明去路。戲曲早期在勾欄瓦舍裡興盛,就是因為「簡樸」「寫意」之於中國古典審美,是熨貼的。戲曲發展至今,又回到小劇場的空間形態裡,是戲曲美學在這個時代的返璞歸真。我們可以總結得出,戲曲的審美,無論何時何地,「一桌二椅」、「三大特性」、「四樁當行」、「四功五法」都是核心所在。小劇場戲曲,就是用小劇場最樸實的樣子,去演繹京劇最原始的形態,最原始的可能。

[李卓群導演工作照]

不過,我們需要釐清,勾欄瓦舍裡的傳統戲和現在的小劇場戲曲,儘管都是在空間較小的劇場裡演出,也都是面向觀眾與市場,但是此「小劇場」非彼小劇場。這兩種戲曲形態面對的時代不一樣,生存的環境不一樣,造就了小劇場要面向觀眾的目的也不一樣。

勾欄瓦舍是戲曲上升階段的產物,目下戲曲的生存環境已不容樂觀,我們做小劇場,是為了用更小的空間去聚集視線、去延伸市場、去吸引受眾。遺憾的是,現在有一些創作者打著「小劇場」概念來包裝、宣傳經典傳統戲。我個人認為這是一種作弊行為,傳統劇目從老祖先那沉澱延承數百年,這是我們的文化滋養,被拿來換套服裝、換些舞臺布景、加一兩句唱就署上某位編劇、導演的名字據為己用。經典如《定軍山》《貴妃醉酒》,也不是生下來就是精品的,它也是當年的「新編戲」,是經過一代人又一代藝匠加工、提純,經過一代又一代觀眾檢驗、品咂,方成精品載入史冊,這個過程叫繼承,不叫原創。小劇場領域最重要也是最可貴的兩個字,叫做原創。不論是創意、劇目,還是推廣、發行,伴隨著「小劇場」概念的普及程度和市場接受程度的提高,泥沙俱下是發展的過程和必然,某些作品開始抄襲、開始模仿,甚至開始臨摹。這樣的現象於小劇場戲曲的發展來說,是不利的,違背了小劇場的初衷。

[小劇場京劇《碾玉觀音》劇照]

大家可以以此平臺互相切磋學習、補給營養,也可以向前輩致敬、有機創新,但是我們應當反對和抵制以名和利為基礎的、打著「學習」和「致敬」旗號的抄襲,這是不尊重原創者、不尊重觀眾的做法,也是不尊重自己藝術生命的做法。

此外,我認為小劇場戲曲和實驗戲曲也是不一樣的概念。個人理解實驗戲曲是更自我、更主觀、更前衛的,是有「實驗室」之意味,它不意味著能被大多數人接受;而小劇場戲曲需要面向市場,這是由小劇場戲曲誕生的初衷決定的。一言蔽之,實驗戲曲從某種程度上不必刻意追求票房,但小劇場戲曲不是。此處沒有貶一捧一的意思。實驗戲曲既然更主觀、更個人,就是說它給我們後面行進的人,提供了吸取更多營養或者教訓的可能,它是先驅,或柳暗花明,或萬丈懸崖,這足夠值得去尊重,但這種門類對創作者提出的基礎、素養、眼界等要求更特殊,當慎為之,慎審之。

[小劇場京劇《好漢武松》劇照]

03

小劇場戲曲之「小」,小在規制與視角

在我看來,小劇場戲曲的特點,無論從編導演的創作實操還是從戲曲美學的角度上,都且粗淺總結為四個字:

「小」、「深」、「精」、「廣」。

先從「小」說起。在談小劇場概念的時候,首先我認為,小劇場的劇目應該同時具備在大劇場演出的可能,這是前提。其次,小劇場和大劇場的劇目創作上和編排上,並無本質區別,只有觀演關係的不同。我們說,一部劇的一度創作是編劇的劇本創作,二度創作是導演帶領作曲、舞美、燈光、服化道設計等工口進行的舞臺創作,三度創作則存在於觀演關係中。我認為小劇場和大劇場的不同,不存在於一度創作和二度創作中,而是存在於三度創作中。

在小劇場戲曲發展到今天,我們再去理解這個「小」字,不能僅僅理解為劇場空間概念,不是少了幾排座位、小了一圈舞臺這麼簡單。過去幾年,我的小劇場戲曲作品在千人以上的歌劇廳、大劇場照樣可以演出,並收穫良好的演出效果。正如當年在「小劇場」裡演出的《三岔口》等,後來不也一樣可以在大劇場裡演。

[小劇場京劇《春日宴》劇照]

小劇場戲曲之「小」,小在規制與視角。「小」中也可以見「大」,就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小」是在回歸的基礎上,根據戲曲美學的概念,將戲曲美學的本源加以延伸。

從表演上來說,不是要把整個表演變小氣、變零碎,而是要變細緻、變精緻。戲曲表演的虛擬性、程式性、綜合性三大特性,是從萬千個細枝末節的生活表演中,藝術升華、劇目凝華得來的。它們反照到舞臺行動裡,就要求我們伴隨著時代的發展,使各個細節更為到位,延續戲曲從劇本到舞臺各處的精妙。

從舞美的角度看,老祖宗留下的「一桌二椅」是寶貴的財富,通過這一桌二椅的組合變換,可以搭石橋、展遠山、鋪閨房,可以有萬千種喻指。在《碾玉觀音》中,「一桌二椅」除了表現常規情景外,我們還延展出如織繡用的織架、碾玉用的作坊、搭建的茅草屋、新婚的床榻等不同用法。「一桌二椅」是長久以來戲曲舞臺與觀眾之間形成的觀演默契,很多第一次看戲曲的外國觀眾,也能認可甚至推崇這種表現形式。沿著這種小中見大、化繁為簡的思路,到了今天,到了小劇場的創作情態裡,應當如何推陳出新、更進一步?是我們應當去思考去實踐的。從生活中來,再到生活中去,這句話已經聽了千百遍,但這句話就是我們做戲創作的真理,當永恆不變。

[小劇場京劇《碾玉觀音》劇照]

燈光是一個現代劇場的概念,戲曲發展到近代有了鏡框式舞臺之後,燈光才被引入到戲曲舞臺上。小劇場戲曲不僅是一種物態回歸,更是精神回歸,我們在回歸基礎上順應時代,在這種返璞歸真的古典美中融入時代。比如說,老戲裡的明檢場,我們在新創的小劇場裡再去使用時,用燈光輔助來表現天光明暗變化,黑衣人再把桌椅搬下,無論新老觀眾就都會明白舞臺上是白天黑夜的轉換,產生新式舞臺的「化學反應」。

到了服裝和化妝上,常常聽人講解,靴底增高、畫花臉是為了要讓劇場後面的人看到舞臺上的表演,這只是發展進程中的一種可能,是對舞臺美術尚在應用階段的說法。穿厚底站得高、舞動長水袖不只是為了要讓觀眾看得清,而是演員去延展身上所有能支配的「工具」,為從內心而到形體的外化、升級、表現。

[小劇場京劇《好漢武松》劇照]

建立在這樣的一個認知基礎上之後,我們常常說的戲曲劇本起承轉合、四折一楔子;戲曲舞美一桌二椅、計白當黑;戲曲衣箱把人間百態都濃縮在幾個衣箱裡。戲班子遊走江湖,一個馬車放幾個箱子,就能扮演大千世界,這就是我們說的「小」。作為戲曲導演,我們要把前人的寶貴遺存用導演技法立起來,給它「翻譯」到現代語境裡,不是把「小」變「大」,是把它變精、變活、變新。這是實現小劇場戲曲之「小」的一種思路。

這個「小」字,在今天的小劇場戲曲運營中也在宣傳推廣的角度有著指導意義。「小」不是小眾,不是剛愎自用、把市場越做越「小」。小字應該是以一個小的切入點,先走進一個相對小的人群,一點點積累新的受眾,一點點由圈內打到圈外,由點到線到面進行擴散。

[李卓群導演工作照]

04

小劇場戲曲之「深」,深在立意與功底

「深」字就是表面上看是我們的故事、選題的深度,而我理解的「深」字,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恰恰是在形容劇目的立意。

立意「深」不是故弄玄虛。好的作品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甚至是觀眾一眼就能看穿結局的故事,來揭示非常深刻的問題。能引起人共鳴的故事,題材可以是社會的、歷史的、家庭的、倫理的等等,但故事背後總有一個使人共鳴的命題,讓不同階層、年齡、背景的觀眾都可以進行思考和共情。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主題,在各類戲劇作品裡都很常見,也是貫穿在我所有的小劇場戲曲創作裡的一個命題。家庭關係是我們生活當中每個人都不得不面臨的問題。家也是組成社會的細胞,再小的細胞裡,它都是有相對的正負兩極、陰陽兩面的,正面是家帶給我們的溫馨和愛,背面是家帶給我們的羈絆與創傷。每個人都面臨著家的兩面帶來的矛盾,不論英雄還是乞丐,這種矛盾是一視同仁的,可以從家常的柴米油鹽,引申出來深刻的社會命題和哲學命題。以我2020年的新作品京劇《光緒之死》舉例。在光緒眼中,宮廷,就是變形放大的家庭。劇中通過光緒、慈禧、珍妃、袁世凱、隆裕、李蓮英這六個人之間的或是親情的、友情的、愛情的、朝堂的、天下的矛盾,映射到整個社會和時代的困境裡。所以我們常常說看待一個故事,不是說它的故事的著眼點,故事的層級的深淺,而是它所反映的問題縱向的深淺。小劇場戲曲目前能看到的題材,可能更多的會傾向於反映兩性關係、兩性問題。不是談情說愛的戲就不「深」,一個故事層級深淺的判斷,不是取決於著眼點,而是取決於其反映問題的縱向深淺,「深」與不「深」看的不是我們從哪裡開始,而是最終指向哪裡。

[京劇《光緒之死》概念海報]

媒體、劇評人常常把女性創作者的作品形容為所謂的「女性視角」,但我始終認為,這個世界上鮮有所謂的純男性或女性視角作品,更多的是創作者的主觀視角。我自己必須是以一個相對中性的狀態去看待事物、投身創作的。如果來形容我的作品,似乎可以把「女性視角」換成「現代視角」,因為我們所做的往往是用一個古代的故事來有機地融合現代的意識。為什麼我們創作的戲可以得到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社會背景觀眾的反饋?比如《惜·姣》,這個故事取材自《水滸傳》,但劇本是原創的,我用現代的中立的視角去審視和呈現了這個故事,坐進劇場的男生能讀懂宋江的無奈,女生能看出閻惜姣的悲憤,年輕人能讀懂愛而不得的無助,年長者可以體味家庭與社會困局的纏鬥。題材表現得相對深入,主題立意更加深刻,一個是相對,一個是更加,讓觀眾在最有限的時間和最有限的空間之內,體會到更深入內心的東西,我想,這個就是小劇場的「深」字。

[小劇場京劇《惜·姣》劇照]

05

小劇場戲曲之「精」,精在呈現與製作

「精」,是我和我的合作者們一致認為的綜合著力點,也是創作的重中之重。精益求精常掛嘴邊,但我們當著手創作時,能做到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節都精雕細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的創作者對小劇場這個概念、對小劇場戲曲的題材是有認知的,甚至是非常獨到、深刻的認知,也有自己的風格和理念,但是創作出來的作品,從口碑和市場反映來看並不盡人意,問題也許出在理念落地時的方法上。

出精品的目標固然遠大,要求從創作的一開始就要做到:精準立意,精確定位,確保彈無虛發,就是「立主腦」。如果什麼都想展現、什麼都想表達,提取的立意就會泛泛。考慮到可能出現的隱患,在醞釀《惜·姣》時,我首先提取了「矛盾」二字來確定全局。人和人之間、感情和感情之間、關係和關係之間、層級和層級之間、生和死之間,都是矛盾的,死了就不能生,黃泉逆流、紅塵倒覆、生死輪轉,閻惜姣就會看到背叛。精煉出了這個點之後,後續的創作工作就有的放矢,不至於散亂。

[小劇場京劇《惜·姣》劇照]

立意精準後,緊接著要做到的就是劇本的「精」。為什麼有那麼多文學大家、名家都在說戲曲劇本是所有的文學體類最難的,就是因為它同時有舞臺性、有文學性、有格律性,本身就是多種文學體裁綜合精粹到一起的產物。不是什麼唱詞和念白都能寫進劇本裡的,念白編不出幾句,就拿唱詞往上堆;唱詞寫不出幾行,就拿對白往上湊,那不叫寫劇本。戲曲舞臺上每一個字、每一處詞、每一道轍,它都是精細推敲的,動靜相宜,情景相生,人物相融,這是謂「精」。

導演的創作也必須緊扣一個「精」字。導演者,指導演員演戲。必須得是考量過、積累過千百遍可能,再在舞臺上呈現出「那一個」最精粹的。現在觀眾低估不得,他們一眼就能看到導演構想、演員表達、劇本設定的高度凝結。當劇中人物需要一個「開門」的環節,我在下地和演員說戲之前,一定會在家裡提前試好各種開法的效果,是單手扒門還是兩邊開門?是頭探出去還是腳先伸出去?哪一種行動更符合人物性格和人物當下的感情?與服裝道具舞美搭配起來,哪一種個動作更美觀?考慮到方方面面後,最後只選定一種。看過千山萬水,在舞臺上方能體現一隅,這就是導演技法的「精」。小劇場京劇《好漢武松》裡,銜接武松、潘金蓮、西門慶、王婆、武大郎幾位主要人物的就是武大郎家的門。這扇門不僅象徵著鬼門關、象徵著情慾之門、象徵著公堂衙門的大門、象徵著虎口等等,武松在劇中主要的情感變化都與這扇「門」發生關係,如潘金蓮開門第一次與武松驚豔相見、武大郎送武松雪夜不捨出門、靈堂上武鬆開門乍現證物、武松闖門殺死西門慶等等,光是武松虛擬處理開關門的動作,在劇中就有近十種不同的表演方式和情感模式,這對偏重武戲的武生演員,更提出了武戲文唱「演人物」的更高要求和境界,比以往傻打愣殺的處理,更多了文學意蘊。

[小劇場京劇《好漢武松》劇照]

演員的表演如何做到「精」。小劇場戲曲真的不是任何戲曲演員都可以演好的,它是有一定門檻的。能做到這「精」字演員,會從自身的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當中,呈現出體現出最適合的一個,能做到演員,是要付出巨大的心力的。老話講,有一種戲曲演員水平的鑑別標準叫「開不開竅」。「竅」是通天地陰陽、世間萬物的,我們常常說戲曲演員情通鬼神,戲曲演員如果不「開天眼」,就是不開竅。他可以有很好的基本功,但是演出來的人物沒有靈魂,走不到人心裡去。我們常常說舞臺是表演的藝術,一個演員拿什麼當「角兒」?憑什麼定在舞臺的正中心讓大家去服務於你?想當角兒,就必須做到人無我有,這才叫精。所以我們希望演員能夠在通曉規律、通曉人物、通曉自身的基礎上,有機地把三者契合一體,能跟導演和劇情高度統一,這就是演員做到的「精」字。甄選適合小劇場戲曲的好演員,能讓觀眾近距離細斟細品的,可遇不可求。

[京劇《光緒之死》排練照]

「精」也要體現在舞臺的其餘元素中,音樂、聲腔、舞美、服飾甚至宣傳的物料等等,舞臺呈現的所有方面都要同步,在不斷地大浪淘沙的過程中逐漸提純和沉澱。這個過程需要在實踐中進行,「精」字是經過長時間舞臺實踐,一次次打磨、拿捏出的纖穠合度。

06

小劇場戲曲之「廣」,廣在觀眾與宣發

為戲曲贏得更廣泛的觀眾群體,是我們發展小劇場戲曲的初心。「廣」是小劇場戲曲的「因」,也是我們期望的「果」。

怎樣擁有更「廣」的觀眾群?就像我常說的那12個字——先找到,再買票,坐得住,回得來。大概解釋一下這個過程:首先做好定位,鎖定一些目標受眾群,引導他們買票來看戲,關鍵還要讓他們能坐得住、喜歡上這個戲,最後讓他們願意再進劇場看戲,甚至願意帶更多身邊的朋友來看戲。

那麼如果想要實現這個良性的循環,就要正視推廣的必要性。不僅僅是體現在多賣票上,推廣應該是從創作初期階段就開始考量:哪裡有觀眾鼓掌的點,哪裡有與眾不同的賣點,哪位演員能夠勝任,哪一段可以做成音頻,哪一靜幀可以做成海報等等。這些所有的點都構成了推廣的各個因素,只有這些閃光點全部集合在一起,就像捉住一個個的螢火蟲裝在一個大袋子裡,它才能發出明燈一樣的光芒。近幾年我們也在嘗試不同的宣發模式,比如小劇場京劇《春日宴》就匯聚了國有院團、國企和個體傳媒三個不同類型的出品單位。我們要滿足不同的甲方提出的要求,服務於從孩子到老人全年齡段的觀眾,做「全家福」式的小劇場京劇,提取「萬般皆輪迴,唯卿不復生」的珍惜況味,這對於我們的創作和宣發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小劇場京劇《春日宴》劇照]

當然,擁有推廣的意識和方法並不意味著我們要去迎合觀眾的需求,我們要做的應該是引領觀眾。創作可以通俗、可以雅俗共賞,但是不能去媚俗。俗是代表著大眾普遍審美的趨向,而「俗」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於推廣中,創作者最該分辨出通俗與媚俗的界限。

07

結語

曾經有記者問我,現在翻回頭來看之前的作品,有沒有遺憾?我回答在彼時條件和情境之下,完全沒有。每一次創作機會都彌足珍貴,我當把每一部作品都當作最後一部作品去做,用盡所有氣力。這是對出品方、對合作夥伴、對市場、對自己的負責。

處女作《惜·姣》演出之前,市場和業界都還沒有看到小劇場戲曲的潛能,我們最初都找不到一個願意接受我們的劇場,傳統戲曲劇場不知小劇場戲曲為何物,讓我們去話劇的劇場演;話劇的劇場說我們這個是戲曲,也不能接受。所幸我們堅持下來,找到和留住了一批願意買票、花時間看小劇場戲曲的觀眾。

現在隨著技術的進步,已經有很多戲劇作品會在網絡上通過大小螢屏來和觀眾見面,讓大家可以足不出戶觀賞劇目。我們為什麼還執著於通過種種形式來將觀眾引回劇場看戲呢?我想,戲曲就是從戲園子來,就是從三面臨席的伸出式舞臺上、從觀眾近距離的觀賞、互動中來。這種臺上臺下同呼吸的三度創作場域,是在客戶端、是在電視上所體會不到的。我們做小劇場,也是想讓更多觀眾感受戲曲獨特的觀演體驗,去切身體會這種非沉浸其境而不能全然感知其魅力的藝術。我們這個小小的創作班子,把在「小劇場戲曲」當中實踐出的心得與經驗,進一步體現和運用在了如京劇《大宅門》、桂劇《破陣曲》等等大型劇目創作中,收到了良好的反饋與效果。

[京劇《大宅門》海報]

2020年,我們與南京京劇團合作推出的京劇《光緒之死》,則是注入了過去七年多創作體悟的一次升級之旅。從創作初期起,我們就在新編戲曲題材立意的氣度與格局、製作呈現的精度與深度等各個方面挑戰比以往更高的水準,在既往成績的基礎上更向前一步。「清光緒帝死因」是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近年的重大研究成果之一,將清史學界的前沿課題用國粹京劇的形式展現在舞臺上,是為業內首創。風雨飄搖的晚清,清帝光緒與太后慈禧之間的矛盾,恰是當時社會矛盾的縮影;近年,隨著現代科技、刑偵手段與文獻檔案的結合運用,光緒死因這一百年懸案終於謎底漸曉,因而「光緒之死」更有了超越當世的現世意義。

創作階段,我們閱讀了近兩百萬字清史、刑偵、法醫等學科的史料文獻,過程中得到了國家清史編纂委員會「清光緒帝死因研究」課題組主持人鍾裡滿老師等專家學者的指導。在綜合分析了晚清政局與光緒帝被投毒殺害的種種歷史細節後,我將全劇的結構設置為明暗雙線:明線舞臺表演為光緒最後十天,暗線為多媒體倒推發掘光緒死因。全劇「起、承、轉、合」四大場次無暗場,完成儀鸞殿、瀛臺南海、迴鑾車廂、藻韻樓寢宮等的場景轉化。如此,全劇雙線並進、時空交錯,以十日之變,洞見「戊戌變法」失敗後光緒帝被囚的十年遭遇。劇中塑造光緒帝、慈禧太后、珍妃、隆裕皇后、袁世凱、李蓮英等人們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將「生旦淨醜」各行當流派表演特色有機融入角色與行當創新。從題材到內容,京劇《光緒之死》都力求完成跨越「代溝」的藝術對話,形成各階層觀眾均可面向的觀演定位。

[京劇《光緒之死》排練照]

基於這些年在小劇場戲曲領域的實踐、觀察和積累,我也進行了一些反思和提煉,總結敘述下來,一則為了記錄和自省,二則也願意與前輩同行、觀眾朋友們交流探討、共同進步。

文字整理:陳璐

插圖來源:公眾號「花影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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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代電視劇本來是以現代意識、現代技術和現代觀眾的審美需求為支撐而發展的,然而卻並不排斥傳統戲曲編劇手法的運用。在近期熱播的一系列電視劇中,編劇與導演就充分運用了傳統戲曲的諸多慣用手法,在觀眾的爭議聲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觀賞高潮。許多劇目本身並沒有太多可稱道的藝術價值,而其間所運用的傳統戲曲的編劇手法則值得我們去探索。
  • 中國小劇場戲曲展演收官,專業觀眾給出了評分
    劇場不大,天氣也冷,但能真實感受到年輕觀眾對小劇場戲曲的熱情和熱愛。」12月17日,上海戲曲藝術中心黨委書記谷好好回顧剛剛在長江劇場收官的中國小劇場戲曲展演,不勝感慨,「今年申報劇本68部,涉及25個劇種,創歷年之最,較去年增長83.78%。」 今年展演前的雲上探班直播,連續6天關注11部劇目,吸引51萬人次點擊,再次證明小劇場戲曲作品魅力。
  • 【戲曲傳承】譚正巖:小劇場京劇大角色
    近年來小劇場形式日益走俏,無論是話劇、相聲還是評書、戲曲,都有了相當群體的粉絲。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小劇場,為這些拉近距離、情感相融的藝術喝彩,也捧紅了一些小劇場裡的大明星。     尋夢小劇場京劇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2014年晚秋,首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期間,《浮生六記》作為小劇場京劇代表劇目再次演出。清朝作家沈復書中描寫的沈三白與妻子芸娘的生活,在臺上幻化為平實簡潔趣味橫生的場景,被譚正巖和搭檔竇曉璇演繹得百轉千回、耐人尋味。歡暢處讓人心馳神往,悲情時又讓人黯然神傷。
  • ——【首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藝術沙龍】
  • 聚焦南京小劇場內容創作 賦能城市文化發展
    一旦碼頭有了魅力,不論大船還是小船,都願意停泊在碼頭的泊位裡」,南京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紀增龍表示,如何將小劇場的建設與城市更新相融合,發揮小劇場空間更緊密的互動性;如何發揮小劇場投資成本相對較少、劇目內容更加靈活多樣的特點進行藝術探索,打造藝術精品;如何基於小劇場的業態形成創、演、觀、評的良性互動機制,培養出一批年輕的戲劇從業人員,形成南京厚度等都是亟待研究的課題。
  • 第七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開幕啦,16部好戲在等你!
    第七屆當代小劇場戲曲藝術節上周在繁星戲劇村拉開帷幕啦歷時兩個月 16部好戲在等著你本屆藝術節由區委宣傳部、區文化和旅遊局「渡」是本屆戲曲藝術節主題詞。區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介紹說,「渡」,取「渡河」、「共渡難關」之意,是為了紀念徽班經大運河北渡進京230周年,也彰顯在2020年疫情特殊形勢下,戲劇人同舟共濟、共渡難關,堅守戲劇的信心。
  • 劇場年輕了 戲曲青春了
    如何避免實驗戲曲的話劇化?演員如何跨行當完成對複雜人物的表現?這麼「素」的演出,為什麼感覺戲曲的程式和韻味一點也沒少?……冬日的小劇場,沉浸在古老戲曲和青春探索帶來的純粹感動中。《319·回首紫禁城》是由江蘇省崑劇院年輕的第四代演員創排的小劇場實驗崑劇。據該劇主演楊陽介紹,這齣戲從2011年首演至今已走過近十個年頭,不斷演出,也在不斷修改打磨。
  • 戲曲界的一位奇才——記戲曲表導演藝術家、戲畫家徐培成
    接著,培成又動筆把它改編成評劇,組織同學譜曲,並自任導演,竟然捂弄出一臺評劇《雷鋒的童年》。後來,這齣戲在工廠、農村演出多場,感動了許多觀眾。從此,徐培成多了一個「徐大膽兒」的愛稱。近年來,許多戲曲表演團體邀請他編劇、導戲。
  • 西九文化區戲曲中心:傳承戲曲魅力 推廣文化藝術
    所以如果我們要保留戲曲這門藝術,就一定要創造新的作品,創造新的未來,培養新的觀眾,培養新的藝術家,這也是戲曲中心的使命。」  位於戲曲中心的是殿堂級表演場地——大劇院。大劇院可容納超過1,000個座位,建築設計線條流暢,處處體現中國傳統文化中「氣」的特質。在這裡,來自中國各地及東南亞地區的戲曲藝術家及戲團,定期上演傳統及創新戲曲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