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所表現的是一段經典的日式愛情,恬靜清淡而又蘊含了極其深厚的人生況味,被譽為昭和時代的青春之歌。《伊豆的舞女》發表於1926年,是川端康成早期的成名作和代表作。
川端康成1899年6月14日生於大阪。幼年父母雙亡,親人又相繼病故,也因此形成了感傷與孤獨的性格。他曾說過:「這種孤兒的悲哀可能是我全部作品、全部生涯的潛流吧。」川端康成從少年時代就開始閱讀日本古典文學,這些作品大多帶有佛教的無常思想。1920年9月 ,他進入東京大學。在學期間,接受西方現代派文學的影響並成為日本新感覺派的中心人物。新感覺派反對傳統的現實主義,主張不再通過視覺進入知覺、把握客觀規律認識世界,而是通過變形的主觀來反映客觀世界,描寫超現實的幻想和心理變態;強調藝術至上,認為現實中沒有藝術,沒有美,因而在幻想的世界中追求虛幻的美。後來川端康成與新感覺派決裂,另闢新徑,將日本古典文學傳統和西方現代派方法有機地結合起來。1968年,川端康成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川端康成一生創作小說100多篇,其中表現出的虛無與《源氏物語》中的物哀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在他唯美主義的作品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憂鬱。但人們沒有想到,這種憂鬱最終會成為他自殺的前兆。1972年4月16日,他選擇煤氣自殺,未留下隻字遺書。早在1962年,他就曾寫下這樣的話:「自殺而無遺書,是最好不過的了。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
《伊豆的舞女》寫的是川端康成的一段親身經歷。它情節簡單,描述的是高中生「我」在伊豆旅行時邂逅舞女的故事。小說以「山路變得彎彎曲曲」起筆,「自始至終都帶有一種淡淡的哀愁」。「我」對舞女的好感和思慕之情,確實始於舞女的美貌,並因她的身份、職業產生過一時的邪念,但最終因為舞女的纖塵不染、純真無邪和質樸善良淨化了「我」的心。
小說這樣寫道:「我一開始朗讀,她就立即把臉湊過來,幾乎碰到我的肩膀,表情十分認真,眼睛裡閃出光彩,全神貫注地凝望著我的額頭,一眨也不眨。」
「她剛在我的面前跪坐下來,臉就臊紅了,手不停地顫抖,茶碗險些從茶碟上掉下來,於是她就勢把它放在鋪席上了。茶碗雖沒落下,茶卻灑了一地。看見她那副羞澀柔媚的表情,我都驚呆了。」
「突然舞女赤身裸體地從昏暗的浴場裡跑了出來,伸著雙臂,似乎在向我和榮吉呼喊著什麼。看到此場景,我起初驚訝,後來轉念一想舞女真的還是個小孩子,大姑娘是不會做出這種行為的。舞女的天真無邪之美,令我滿心喜悅,我的頭腦好像被衝刷過了一樣,快活興奮起來,臉上也泛起了微笑。」
正是通過這一美感體驗,作者完成了自我救贖。
作者曾在《少年》中回憶道:「我二十歲時,同巡迴演出藝人一起旅行的五六天,充滿了純潔的感情,分別的時候,我落淚了。這未必僅僅是我對舞女的感傷。就是現在,我也以一種無聊的心情回憶起舞女,莫不是她情竇初開,作為一個女人對我產生了淡淡的愛戀?不過那時候,我並不這樣認為。我自幼就不像一般人,我是在不幸和不自然的環境下成長的。因此,我變成了一個頑固而扭曲了的人,把膽怯的心鎖在一個渺小的軀殼裡,感到優鬱與苦惱。所以別人對我這樣一個人表示好意時,我就感激不盡了」。事實上,在以後的歲月中,每逢遭到精神上的打擊,川端康成就會前往湯島,伊豆湯島儼然成了他心靈的避難所。
川端康成曾是日本文壇「新感覺派」的代表人物。他沿襲了新感覺手法,再加入了日本傳統的文學理念——物哀,從而形成一種川端康成獨特的寫作風格,即西方現代意識與日本傳統文化思想相融合的寫作風格。
所謂物哀,是悲與美的結合體,物哀之美是日本的傳統文學理念。《伊豆的舞女》自始至終都瀰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它的物哀之美是通過少男少女男女朦朧戀情、社會下層女性的淳樸美以及自然景物之美三個層次表達出來的。
川端康成說:「《伊豆的舞女》一切都按『我』的所見來寫,包括舞女的心理和感情,尤其是寫到最後我與舞女不得不分手時,那種惜別的哀怨,熾烈的傷感以及感情深處的波瀾,都是通過作者的主觀感覺來表現的。」在作者看來,邂逅就是告別,告別就是永別,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小說是這樣描寫告別的:
船已駛遠,我頭腦空空如也,沒有了時間的感覺。淚水撲簌簌地滴在書包上,連臉頰都覺得涼了,我處在一種美好的空虛心境裡,聽任淚水向下流,我的頭腦變成一泓清水,滴滴嗒嗒地流出來,以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感到甜蜜的愉快。
淡淡的悲與真實的美交匯創造出一種悲哀美的抒情世界,體現出日本「一期一會」的傳統理念。
在川端康成看來,空虛的心境是「美好」的、「甜蜜而愉快」的。日本文學研究者吉田精一曾評價指出:「川端康成的風格,偏向於傳統的作風,富於抒情色彩而內心隱藏著無情的虛無主義。《伊豆的舞女》正是他那種純潔的抒情詩體和不太過分的多情善感的果實。這一部小說中的新鮮的、日本式的純潔感情,加上他的某種哀愁感……就是形成川端康成的要素之一。」
既有現代精神,又有一些禪意;既以日本的山河為靈魂,又注入作者自己的生命體驗。這就是川端康成小說的藝術特色。正如川端康成自己所說:「我們的文學雖然乘西方文學的潮流而動,日本文學卻是看不見的河流。」他的一生都在探索一條如何容納西方現代意識於本國傳統文化,使二者融會貫通渾然一體,而開其先,當推成名作《伊豆的舞女》。
《伊豆的舞女》是一部擁有超時空藝術魅力的文學作品。以往的研究常將它看作是青春愛情小說。其實《伊豆的舞女》所呈現的遠遠不止少男少女的情愫,它更重要的是體現了當時日本社會底層群體不因低微而自卑的心態。是一部具有深刻的社會價值訴求和人格反省力量的經典之作。
小說採用的是第一人稱敘述者「我」與聚焦者相重合的敘述方式。敘述者進行的敘述是回顧性的,往往會出現兩個不同的自我:「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敘事視角的相異導致不同的敘事效果。作品中「我」和舞女之間的情感,始終帶有朦朦朧朧的不透明性。在整個小說文本中,作者都是通過對舞女外部動作和形態的描寫展現其內心活動。在讀者看來,這段青澀初戀顯得若隱若現,縹緲不定。
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中用「敏銳的感受,高超的敘事技巧,表達了最具民族本性的日本」來評价川端康成的文學創作技法。而《伊豆的舞女》,無疑是其成功典範。研究川端文學的敘事技法,不僅有助於我們欣賞並借鑑一代文學巨匠的創作特色,還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日本文學和文化,探尋日本人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