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比較有耐心和勇氣點開一些看起來叫人想敬而遠之的電影,而且我發現這些高分電影往往看不到20分鐘就可以完全進入劇情並且被吸引了,是枝裕和的《無人知曉》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內容簡介透露出這是個悲慘的故事無疑,為此找片時我一次次跳過,但等真正看完,卻發現並非是我預想中的樣子。悲劇的表現手法很多,最直接的應該就是讓觀眾跟演員一起哭了,觀眾一邊哭一邊可能還在心中鄙視自己,因為有些時候淚溼雙目根本就是生理反應,就象聞到醋味兒會不自覺地流口水一樣。我能記得最典型的一部就是小學時候風靡一時的臺灣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當時絕大多數人都是抱著痛哭一場的目的去的,很多人還興致勃勃地提前準備了手帕,我當時也跟風在電影院裡得償所願哭了個痛快,但看著劇中的一對母子聲嘶力竭地從頭哭到尾,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後來年歲漸長,對此類情節就越來越免疫,因為相比直接的煽情,我更偏愛隱忍的堅持與沉默的較量,那似乎更高級也更有力。劇中的長子明是典型的日本少年的模樣,身材瘦弱,眉眼細長,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臉的沉默克制,卻無一分矯飾,你很難分清哪些是演技哪些是天性使然。所以2004年的梁朝偉沒什麼可不平的,敗給十四歲的柳樂優彌,不是輸在年齡,而是輸給一個事實,沒辦法,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演員。

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不靠譜的媽媽,四個被遺忘被拋棄的無辜孩子。四個孩子各有不同的爸爸,媽媽忙著談戀愛一月不歸,明挨個去找爸爸們要錢;還有箱子,最開始是剛搬家時,為了不被房東發現,兩個小人兒被裝進箱子裡帶進來,幾個孩子不能上學,不能出門,日日守在逼仄的空間裡,到最後小雪死去,又被裝進箱子裡拖出去,而那個最初的箱子已經裝不下她了……多麼殘酷狗血的生活,可導演用了最雲淡風輕的方式,時光靜靜流淌,情節默默推進,沒有譴責,也沒有人哭,每個人都自然平靜地接受著自己的命運。這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現實比電影卻殘酷得多:年紀最小的女孩因為食物被長子的朋友毒打致死,而後被裝進箱子裡拖到公園埋掉,次子的屍體一直被藏在衣櫃裡直到發臭……在扭曲和冰冷麵前,導演還是選擇了溫情,他不拍日光下的罪惡,只拍夜色中被風吹起額發的少年,以及幾個孩子面對苦難與不堪時最本真最自然的生活態度,但這難道不是更嚴肅的詰問嗎?據說為了展現時間的流逝,電影採用的是一比一的拍攝手法,這是笨辦法也是最聰明的辦法。除卻明顯的季節交替,房間從整潔變骯髒,指甲油從鮮亮飽滿到脫落斑駁,頭髮從短到長,衣服從光鮮到邋遢,鞋子從合腳到變小,最無法扮演的,就是那發生在孩子們身上的真實細微的成長變化。他就這麼耐心地守著那間閉塞的屋子拍攝他們的變化,拍攝他們細碎的生活。
壓抑絕望中依然有幾抹亮色:明在校外張望時被老師臨時召去打棒球;幾個孩子集體換上衣服穿起鞋子走出門去,盡情在戶外奔跑,去超市挑選喜愛的食物,不去想明天的早餐,不去想永遠都不回家的媽媽,落櫻在成串的笑聲中飄然而下。歡樂短暫,苦難永恆。少年終於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妹妹,歸來的路上,兩個孩子滿身泥汙沉默不語,有痛苦的面對,也有解決的釋然,楯隆子的歌聲響起,明亮如寶石,這是全劇唯一一處的情感釋放,恰當,精準,撫慰人心。
小雪走了,紗希來了,前路依然多艱難,但生活仍要繼續。電影的結尾,明從好心的店員手中接過過期食品,茂驚喜地從電話亭中拾得一枚被遺落的硬幣,四個孩子說笑著走在陽光下,走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