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些依靠勁爆場面和戲劇化情節帶給觀眾強烈情感刺激的劇集,英劇《狄更斯時代》不同,反而挑剔著觀眾。作為這部劇的觀眾,需要的不僅僅是耐心,更多的是文學知識儲備。如果不能精確的找出角色與查爾斯·狄更斯小說中的對應關係,《狄更斯時代》的觀影過程將會變得十分艱難——和《神探夏洛克》對於觀眾的挑剔不同,沒有閱讀過《福爾摩斯探案集》的觀眾至少可以通過炫酷的鏡頭刺激腦內神經遞質分泌獲得興奮感,但如果沒有讀過狄更斯的著作,就會一頭霧水,什麼都得不到。
《狄更斯時代》像一鍋亂燉,融匯了最具狄更斯特色的小說中的人物,《聖誕頌歌》中貧窮多子而又渴望節日的克瑞奇一家,《遠大前程》中的內心陰沉的艾米利亞·郝威香,《霧都孤兒》中的大惡人比爾·塞克斯,塞克斯良心發現的太太南希,救濟院裡的班布爾夫婦,《荒涼山莊》的詹姆士上尉,《馬丁·翟述偉》裡的杜甘普,《我們共同的朋友》裡的維納斯先生……
雖然成分複雜,但這道口味獨特的狄更斯亂燉在工序卻又井井有條。《狄更斯時代》的編劇曾執筆超過四千集的超級英國肥皂劇《東區人》,從狄更斯等身著作中浩如煙海的角色裡擇取部分作為新劇中的人物,在工作量上似乎並不算是挑戰,這些人物或許沒有在原著中佔據主角的地位,但辨識度卻足夠高。
《狄更斯時代》截取了這些人物能夠產生交匯的時間段,通過對人物身份與人物生活空間的巧妙轉換,在不完全脫離原著設定的前提下,編織出一張交錯複雜的人際關係網,就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漫威宇宙,把獨立成篇的單個故事,放置在同一設定下,產生的能量或許無法超越原作,但總會產生新的火花。
本劇以專有名詞「Dickensian」為名,自從1856年《牛津英文大辭典》收錄了創立於1855年的政經綜合期刊《星期六評論》中出現的這個單詞,並將之定義為「狄更斯式的描述」,圍繞著狄更斯之名的形容詞就開始了不斷變體的過程。
Dickenesque、Dickensy、Dickensish、Dickeny這些拼寫各異的詞語在整個十九世紀中平等共存,但表意各有不同。有時候,它指代的是某種漫畫式的感覺;有時候,它指代的是工業革命初期城市骯髒的工作環境;有時候,它代指的是怪誕的人物刻畫;有時候,它指代的是深刻的社會觀察。
當現有語言無法滿足集體性文化想像對所見、所想的表述時,就會將一個作家的名字形容詞化,他的作品被延展到廣泛的文化領域中去,這是對一個作家的成就的肯定——用作家來定義一個時代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啊,狄更斯之後雖然也有許多作家的名字形容詞化了,比如卡夫卡式的(Kafkaesque)、米蘭·昆德拉式的等等,這些作家或許能夠體現出某種寫作範式、某種書寫風格,但尚不足以定義一個時代,而Dickensian一詞可以。
當現代人將狄更斯作品做加法後,得到的集合可以勾勒出屬於作家的那個時代,哪怕這個時代定義僅僅存在於現代人的想像之中。
在一部現代人拍攝的劇目中,狄更斯的時代不僅僅意味著倫敦陰鬱的天空,工業革命帶來的粉塵煤灰,還意味著貧富差距巨大帶來的孤苦、多愁善感、經由上帝之手安排的巧合以及美德與回報之間的強紐帶關係——這些都是現代電視劇觀眾喜聞樂見的情節,這或許也從一個角度解釋了為什麼電視劇《狄更斯時代》裡沒有收錄狄更斯最偉大的著作《雙城記》與《艱難世事》,這些作品要麼太過壯觀,要麼太過悲慘,不太符合現代人對於狄更斯時代的想像。
BBC長期翻拍各種經典作品,但《狄更斯時代》與近期的《無人生還》《戰爭與和平》有所不同的是,它不再拘泥與原作的設定,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電視劇擇取的六部作品,僅佔狄更斯全部長篇作品的三分之一,對於狄更斯的文學世界而言,仍然只是冰山一角,它呈現出的是狄更斯式的通俗、三觀正確的憐憫與同情以及煽情,而我們都知道狄更斯的偉大並不來源於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