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說到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二月的科考,蘇東坡、蘇轍兄弟出場亮相。
考試前這哥倆兒跟老爹蘇洵來了有一段時間了,過去交通不便,進京趕考的學子們都會留足富裕時間。
爺仨兒一到就碰上京城發大水。
開封城中自南而北有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條河流橫貫而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汴河,隋唐時開封便稱為汴州。
因地勢低洼,開封屢受黃河之害,蘇洵父子到來時正趕上黃河汛期。而且從六月中旬起,大雨一直下了一個多月,結果蔡河決口。
洪水漫過城中,開封府一片汪洋,滿大街都是小艇小船,繁華都市立改水鄉。關於這次水災,三年後蘇東坡有《牛口見月》詩曰「不知京國喧,謂是江湖鄉」。
因為這次水災,仁宗的年號由「至和」改為「嘉祐」,以圖吉祥,這樣至和三年就成了嘉祐元年。這年九月,包拯以龍圖閣直學士任開封府尹,蘇東坡這會兒還是個平民百姓,跟位高權重的首都包市長自然拉不上關係。
包拯任開封府尹也就一年半時間,是民間傳奇故事中他最揚名的階段。包拯鐵面無私,不附權貴,贏得了「包青天」的名聲。
因為名氣太大,歷任開封府尹石碑,包拯的名字被摸出了一個坑。
民間名氣大,不過包拯當年在官場的「朋友圈」,卻很冷清。
北宋是文人的黃金時代,文豪多,有文化的噴子也多。別管在朝為官的,還是在野耕田的,宋人都愛寫筆記,喜歡的就變著法兒的點讚,看不順眼的就狂噴一通。
什麼歐陽修、蘇東坡、王安石,都是宋人筆記中的熱門人選。
蘇東坡的趣事多,是宋代筆記中最受歡迎的喜劇明星;歐陽修贊的噴的都不少;而編排段子黑王安石,是宋代文人的共同愛好,老王被噴慘了。
包拯跟這歐陽修、蘇東坡、王安石都不同,他在宋人筆記中很少有人提。在包黑子的同事「朋友圈」中,除了吳奎等少量幾個有事沒事跟他聊幾句,他基本是個「小透明」。
老包的「朋友圈」,就剩了個圈,沒朋友。
這事想想也可以理解,包拯不苟言笑,沒啥緋聞,又硬又倔,人緣也不咋的,寫他沒人看啊,沒流量。
至於很多年後,「包公斷案」大受歡迎,那是兩回事。這類傳奇故事基本都是瞎編的,包拯的同事們沒機會聽到。
包拯能任開封府尹,還有賴歐陽修的推薦。
包拯改任御史中丞後,接他的班正是歐陽修,「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歐陽龍圖也打坐在開封府。
宋仁宗嘉祐三年六月,歐陽修以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他上任後沒像一般人那樣「新官上任三把火」,風風火火上幾個大工程,而是以勤於政事、小心謹慎聞名。
因為和包拯雷厲風行、嚴厲的工作作風很不一樣,有人問他:「老包威嚴治市,頗有古京兆尹之風,您上任後,為什麼不也做幾件轟動的事情呢?」
歐陽修答:「人的性格是不一樣的,在才能上也是各有所長,哪能為了迎合別人而舍己之長,為了聲譽搞形象工程呢?我只是根據我的特點盡我的力量,能辦的就盡力辦好,能力有限做不到的也沒辦法。」
縱觀中國幾千年的官場,能留名的基本都是大刀闊斧的那種,同時官也越來越像官,越來越大手筆。像歐陽修這樣不求政績、默默辦事的官員越來越少,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包拯以嚴明著稱,歐陽修以寬仁為要,兩個人風格完全不同,幹得都不錯,還留下個「包嚴歐寬」的比對啟迪,供後世人言說。
這不挺好的嗎?
很快不好了。
改任御史中丞的包拯小宇宙爆發,連續彈倒了張堯佐、張方平、宋祁等當朝高官,歐陽修對他有點小意見。
「三司使」張方平被包拯彈劾罷官,接任的「三司使」宋祁也被包拯彈劾罷官,幾個月裡彈走倆「三司使」,仁宗愁啊,到哪找能不被包拯彈的啊。他看著包拯突然來了靈感:卿,張方平不行,宋祁也不行……你行你上!乾脆就你幹得了。
包拯懵了:咱都六十了,當官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還有「你行你上」這玩法兒。說不出來,可咋總覺得哪不對頭?
哪兒不對頭?歐陽修很快幫著說了。
歐陽修開封府尹任滿不久,正好趕上包拯這事,他很不爽:彈走倆「三司使」,你自己上位,這叫啥事啊?
歐陽修上了道《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官家您這任命書一下,中外的小夥伴兒都驚呆了——「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
歐陽修舉了個「慄子」, 「拯所謂牽牛蹊田而奪之牛,罰已重矣,又貪其富,不亦甚乎?」包拯說的張方平和宋祁的問題都是事實,可這就像是牽著牛踩了別人家的田,有錯罰就是了,可你包拯把人的牛給牽走了,不至於吧?
歐陽修說這很容易讓人誤會包拯是為了想當三司使才彈三司使,建議還是另給包拯個崗位比較合適,啥活都行,就是不能當三司使,「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爾」。
這都說得挺有道理的,不過說著說著,歐陽先生說嗨了,開始掄了——「況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裡,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
歐陽修說包拯這個人從小就以孝順出名,當了官也以正直剛烈著稱,都挺好。可就是那啥,包拯沒啥學問,頭腦也欠費,做事嚴厲極端太出格。您還是罷了他的三司使吧,一為避嫌,二來他那點本事也幹不了。
歐陽修你說事就說事,扯啥學問智商的?你是歐陽修,不是歐陽鋒啊,咋這麼毒呢?
本人不想幹三司使!本人不想幹三司使!本人不想幹三司使!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老包一肚子氣,跑去的仁宗辭職,請他收回成命,另找人當「三司使」。
傷自尊了!
《清平樂》就是按這個拍的,笑死了。包大人一臉小委屈的跟仁宗訴苦:歐陽學士說我沒學問,我認!咱是不如他們那幾個貨有文採。可他說我貪三司使之位才把張方平、宋祁搞掉,這也太黑了!比傳說中他的黑臉還黑!臣冤啊。
仁宗一臉的同情和理情:朕當然知道啊。可愛卿你不能為了自己的清白,而誤了國家大事吧?要是為了避嫌,故意不幹,那就不夠坦蕩了,心裡沒鬼也有鬼啊。這個三司使吧,你有困難要當,沒困難製造困難也要當!卿,你行的,加油!看好你喲。
仁宗拿倆手指頭給他比了個心,然後笑嘻嘻一臉「幸災樂禍」吃瓜群眾的表情走了。包拯又傻了,想想還是不能幹,這燙手山芋不能接,「家居避命,久之乃出」。
包拯賴在家中不上任,躲了好些天,最後看仁宗態度堅定,實在沒轍了,才硬著頭皮接了「三司使」這活兒。
宋朝的官場有個挺不錯的氛圍,覺得誰好、適合哪個崗位就舉薦,哪怕關係一般或者是自己的對頭,也為國舉賢;過段時間覺得不好了就彈劾,哪怕是朋友。
包拯和歐陽修就是這樣,不過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們的關係肯定還是受了影響的,躲著那些天,老包顯然在家裡發了牢騷。
包拯的續弦夫人董氏的墓志銘裡有這麼一段,寫得挺耐人尋味——「初,孝肅薨,有素醜公之正者,甘辭致唁,因丐之為志,夫人謝曰:『已諉吳奎矣』。既而謂家人云:『彼之文不足罔公而惑後世,不如卻之之愈也。』」
雖然沒直接點明,誰都知道這「有素醜公之正者」,說的是歐陽修。
包拯過世後,歐陽修主動提出來要給他寫墓志銘。大文豪這麼積極,按說這是個好事,但包夫人董氏卻另有想法,一是記恨他一直醜化老公的光輝形象,二來也怕歐陽修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於是以「已經找了朋友吳奎寫」為由一口拒絕了。
事後,包夫人跟家人講了婉拒的原因:玩文字的都刁著呢,誰知道歐陽修會不會暗中玩啥文字遊戲?他寫的東西沒準會詆毀包拯,欺惑後世。總之咱老包家跟他沒這過命的交情,還是小心點好。
包拯的墓志銘是吳奎寫的,給包夫人寫墓志銘的是張田,包拯的門生。
要說跟包拯是朋友,談不上,包夫人不認,歐陽修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挺尷尬。不過官員之間如果都能像歐陽修和包拯這樣相處,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