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其實是無色的，但眼睛欺騙了你；靈魂其實是無欲的，但感情欺騙了你
文|鏡己草
四個人面面相覷。
「既然這麼無聊，那咱們聊聊唄。」陳楠猛地把最後一口香菸嘬掉，在煙霧繚繞中狠狠把煙屁股摁在地上，「都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繼續沉默。
陳楠看著熄滅的菸頭有些不舍——這是他死皮賴臉好說歹說，挨了兩個白眼才從獄頭那裡討來的一根煙，接下來幾個月就和它無緣了。
陳楠雙手抱著後腦勺坐在地上，慵懶地看著三人：「咱們都是同類人，說出來大家樂呵樂呵，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男人肌肉鼓鼓，配上臉上蜈蚣般的刀疤，連嬉皮笑臉都像是威脅。
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站了起來，戴著眼鏡，斯斯文文，一副學生的模樣，說話聲音都有些抖：「我殺了個人……」
「那個畜牲……醉酒強暴了一個女人……後來她自殺了，留下一個朝夕相處的弟弟……」
陳楠哦了一聲，這種至親復仇的戲碼他見得多了。他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視線轉向他身邊另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你呢？」
「啊？」這個年輕人皮膚有些黝黑，被視線關注後顯得有些緊張，隨後有些支支吾吾地說，「我也是殺了人。」
他漲紅了臉：「我媳婦她……她在外面偷人……我沒忍住就……」
「那你是很丟人了。」最後一個中年人冷哼一聲，耷拉著眉角，被肉擠成三角形的眼透出一股嘲諷和狠勁，「老子就是命不好，早就殺了人，現在卻被抓進來。」
突然中年人好像想到了些什麼，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皮膚黝黑的年輕人。
程耀頭垂得很低，扯著自己的衣角，白白的皮膚泛著異樣的紅，像是正在被班主任訓斥的小學生，帶著不安和惶恐。
可惜這裡不是辦公室，是監獄。
眼神裡帶著的不是不安和惶恐，而是嘲諷。
他說謊了。
那個男人確實強暴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確實自殺了，她也確實有個弟弟，然而他可沒說他就是那個弟弟。
人類有時候很可怕的。
那個男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克爹的雜種，他當時表現出嬉皮笑臉毫不在意的樣子。晚上卻跟上那個男人，在一個沒人的小巷，把鐵鍬狠狠拍在了男人的後腦勺上。
死得樣子和他爹一樣悽慘。
但是他不能這麼說，因為一句話就殺了人，這殺人動機顯得他像個變態一樣。
想要在這個權利縱橫交錯，只能依靠身體素質和演技存活的鬼地方，他還是扮乖比較好。
他對自己的形象很滿意，整一個誤入歧途的學生模樣。
而且沒人知道他在說謊。
程耀是個騙子。
雖然他自己也沒說實話。
夏猛確實殺了一個女人，現在回想起那個女人臨死前哀求的眼神，他還是能感覺肚子裡泛起的陣陣痛快，但是面上還是一副憨厚的模樣。
他才是那個被強暴女人的弟弟！親弟弟！
姐姐和他早年沒了父母，兩人相依為命，姐姐長得漂亮，蕙質蘭心，卻一直沒去找好人家，只是想好好照顧他這個弟弟。
然而卻遭遇了這種事情……
他還記得姐姐自殺前一晚捧著他的臉，梨花帶雨的樣子，眼神滿是決絕：「夏猛，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論你多麼努力，還是不能讓你如意。」
夏猛瘋了，既然這個世界隨心所欲不讓他好過，那他也隨心所欲報復世界好了！
他要讓那個男人也嘗嘗這樣的痛苦，那天夜裡，他順蔓摸瓜進了男人的家，對男人的女人做了同樣的事情，最後還割了她的腕，用的就是姐姐自殺的刀。
赤紅的眼裡寫的都是痛快，只恨那個男人當晚不在家，沒能讓該死的人去死。
他知道，在監獄裡，強姦犯是最被人看不起的，想要存活下去，不如承認自己殺人的罪名。
他說謊了，可是誰會知道？
別惹我，不然都給我付出代價！夏猛憨厚的臉上滿是兇狠。
夏猛是個騙子！
胡東狠狠地盯著夏猛不移眼。
那個女人確實在外面偷人了，而對象就是他。他看過女人原配的照片，根本就不是夏猛的樣子！
他是真心愛這個女人的。
幾年前，他用鐵鍬乾死了一個男人，因為那個男人用出軌的緣由威脅女人，讓女人進退兩難。
於是他找了個藉口把男人約到樹林裡，只一下子，血便沾了他一身，男人倒在了地上抽搐。
就憑他威脅我女人，他就連被我埋的資格都沒有，胡東這樣想。
於是這個男人曝屍荒野，很久之後才被發現。
但是初次殺人心裡多少有些陰影，他和女人說了一聲，便逃到了外地。
那片小樹林，一沒有行人，二沒有監控，他自認為天衣無縫，沒有被抓住的可能，逃到外地也只不過是避避風頭而已。
沒想到回來之後發現，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廢物警察竟然說她是割腕自殺，騙鬼呢！
他不相信，他也不甘心，託人調查了許久才得到線索說，兇手可能此時在監獄裡。
於是他故意捅了一個人進了監獄，他要報仇，他要親自為心愛的女人的報仇。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說謊了，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
胡東陰翳的眼睛盯著夏猛，攥緊了藏在袖子裡握的發紅的拳頭。
全都是騙子！
包括他自己。
陳楠依舊保持著雙手抱著後腦勺，坐在地上，嘴裡叼著一根草，懶洋洋的樣子。
陳楠說他是因為討債，不小心失手砍了那人幾刀，結果沒救回來。
實際上他是一個警察。
幾個月前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件，曝屍荒野，沒監控沒人證，警方調查了很久，矛頭大概指向了胡東身上。
然而都是一些蛛絲馬跡的證據，根本不足以給胡東判刑。
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胡東捅了一個人進了監獄，又牽扯到了近來發生的姦殺案和另一起惡意傷人。
機會難得，於是陳楠主動請纓，偽裝殺人，隻身進去監獄和三個犯人同處一室，只為破了困擾幾月的懸案。
他是說謊了，但不可能會有人知道，至少面前這三人不會知道。
白色基調的實驗室裡，兩位穿著白大褂的專家正盯著監控器的畫面和電腦前腦電波的信息轉化，同時在筆記本上奮力地記著。
監控器裡，一位扯著衣角，皮膚黝黑，三角形眼的肌肉男，正坐在地上，臉上表情不停變換，時而慵懶，時而無辜，時而兇狠，時而嘲諷。
兩位穿著白大褂的專家，一位高額頭，一位蒜頭鼻，高額頭的專家看著電腦裡的信息轉換不停搖頭：「這個人的人格分裂也實在嚴重，竟然分出了四中完全不同的人格，自演自話，各懷鬼胎。」
蒜頭鼻的專家接話道：「是啊，這麼嚴重的精神分裂我還是第一次見，算是漲了見識，也不知道該怎麼治療他。」
「可能需要四個人其中一個達到自己的目的吧，反正我們也無法去引導事態的走向，如果我們強行插手，這思維活躍的傢伙可能會出意外的。」
「說的是，不過也是厲害，這兄弟看著虎頭虎腦的，腦子倒是轉的快，這劇情，這騙術，我得仔細研究好幾遍才能理解。」
「我就說嘛，平時少看點亂七八糟的小說，少喝點有的沒的雞湯，多讀讀嚴肅文學，實在不行，來看看鏡己草的故事也挺好的啊，雖然寫的一般。」
「就是說。」
鏡姓專家抱著胸，看著牆上投影出來的大屏幕，畫面裡，一位扯著衣角，皮膚黝黑，三角形眼，高額頭，蒜頭鼻的肌肉男，正面對著一面雪白的牆自言自語。
旁邊包姓專家正翹著二郎腿，悠閒地品茶，「放棄吧，六重人格分裂，沒救了。」
……
我們都不過是騙子。
-作者-
鏡己草：以己為鏡，想用故事講道理。微信公眾號：鏡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