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高以翔。/ 《遇見王瀝川》
這樣溫暖的、活生生的高以翔,在綜藝節目錄製現場賣力奔跑,最終也只是一個可以讓流量數據變得更好看的工具罷了。
2019年的冬天真是難熬。
誰也沒能想到,高以翔,那個溫柔的大高個兒王瀝川,突然就這樣去世了。
11月27日中午11時許,新浪娛樂及浙江新聞客戶端發文通告:男星高以翔在錄製浙江衛視綜藝節目《追我吧》過程中暈倒並緊急送醫,經搶救無效死亡。
不論是否熟悉這位藝人,聽到這個消息不免也會心下一驚。比起明星本人的知名度,人們更關切的是:為什麼錄製節目會有如此大的意外發生?
《追我吧》是浙江衛視的一檔夜晚城市實境追跑真人秀。/@追我吧
早在今天凌晨兩點多,已有網友曝出高以翔於1:45左右在跑步項目中暈倒。現場藝人十分焦急,黃景瑜激動大喊「醫生呢」,宋祖兒嚇得大哭,陳偉霆在一旁雙手合十祈禱。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令人失望的救援速度。
有目擊者稱,高以翔暈倒後在坐在花壇上休息,隨後休克,人在花壇上停留了起碼半小時。醫護人員未在15分鐘內抵達,到場後做了十幾分鐘的心肺復甦才讓高以翔恢復心跳。
等到病人終於送到醫院時,已是凌晨2:30。爆料人稱,此時高以翔的瞳孔已經「放大到邊緣」。
有微博娛樂博主持續跟進現場消息,於五點半發微博宣布高以翔在節目中猝死,並懇請大家等待官方說法。
輿論開始亂作一團。等到「高以翔已逝世」的消息得到官方證實,網友早已出離憤怒。
正如微博博主@蕎麥chen 所指出的,這不是一場單純的事故,而是一整個混亂體系的縮影。
高以翔之死,誰負責?
公開資料顯示,《追我吧》是一檔都市夜景追跑競技秀。藝人需要跑三四條線,以「突破體能極限」為賣點。
雖然如今,像《奔跑吧兄弟》《極限挑戰》等競技型綜藝並不鮮見,但很多媒體指出,《追我吧》的強度已經超出了普通人甚至專業運動員所能承受的水準。
節目組在兩公裡跑環節中,設置了臂力過橋、過梅花樁、爬樓梯、過輪胎陣、穿蜂巢迷宮等極其耗費體力的關卡。最後一關,竟是徒手爬上70米高的大樓,再從頂樓通過繩索滑翔到對面樓。
恐怕好萊塢動作大片拍攝現場也不過如此。但動作片的拍攝要求豈是所有人的身體狀況都可承受的?何況這只是一個綜藝。
節目拍攝的時間也非常不合理。錄製時間在半夜,連現場觀眾都累到不行,更不要提還在高強度運動的明星嘉賓。
此前,奧運拳擊冠軍鄒市明、體操冠軍李小鵬,也在節目中累到吸氧。
更讓人後怕的是,鄒市明、吳宣儀都曾跌落海洋球池裡。在嘉賓無力支撐、淹沒在球海裡動彈不得的時候,工作人員既沒有停止拍攝,也沒有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
節目組對待嘉賓生命安全的態度令人不安。 /《追我吧》
曾參加《追我吧》的女星鍾楚曦曾在粉絲群中透露,節目強度太高,自己錄完緩了半個月,吃了三天速效救心丸,就再也不敢去了。
2018年張杰參與錄製浙江衛視《王牌對王牌》時,遊戲環節頻頻出現問題。顯示頭頂裝置有滑輪意外砸下,緊接著又是讓藝人參與危險的玻璃管吹桌球環節,導致張杰直接暈倒,臉砸在板凳上。
和導演親自上陣體驗並提前反饋給藝人的《極限挑戰》、配備了專業教練指導的《星夢奇緣》等綜藝節目組相比,《追我吧》節目組乃至整個浙江衛視的環節、安保設置都顯得相當不走心,簡直是為了奪眼球而盲目提高挑戰難度。
要知道,195cm的高以翔平日裡發得最多的私人動態就是健身和打籃球,熱愛極限運動,甚至還投資了一家健身房,按理說身體素質不會太差。
即便如此,在連續錄製17個小時的節目並出現感冒跡象的時候,沒有及時停下來休息,還繼續熬夜、做高強度運動,換做是誰都很難扛得住。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他本該在兩天之後出現在好兄弟的婚禮上。/@網易娛樂不可否認,在藝人身體狀況欠佳的情況下,依舊要求藝人堅持節目錄製,經紀公司本身也難逃責任。
因《我是歌手》而爆紅的迪瑪希,也被粉絲發現因工作量過大而日漸消瘦、演唱質量下降。曾在5天之內連飛9次長途,累到在機場睡著。甚至在剛失聲打完封閉之後,又連續兩天錄製新歌到深夜。
演員葉璇也曾爆料,TVB藝人每天須工作20小時,一年拍劇200集,睡覺都只在化妝間的椅子上,一天有3小時睡眠時間已經值得慶幸。
由於演藝行業的特殊性,藝人即便身體抱恙也難以請假,畢竟可以被代替的就不是明星了。超負荷錄製早已成為行業常態,《這就是街舞》更是因連續兩天錄製超過20小時而遭到嘉賓控訴。
經紀公司是否不顧藝人健康,還有待商榷;但節目組罔顧現場安全,已是板上釘釘。
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的時候,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網友保持理智。
有媒體聯繫節目負責人與高以翔方工作人員,對方卻只是回覆:等我們,感謝。
與此同時,《追我吧》官博卻還能「抽空」把此前發布的一條宣傳微博進行重新編輯,刪去了文中品牌方的露出。
凌晨出的事,直到中午才發布聲明。眼尖的網友發現,浙江衛視的措辭似曾相識。原來,六年前釋小龍助理在綜藝中因意外逝世,當時浙江衛視的公告與此並無二致。
字裡行間,儘是撇清責任的痕跡,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不提事件發生過程,不提事故的關鍵節點,別說是粉絲,路人看了都難免憤怒。
在旁觀者看來,這次的事故還有許多疑點尚未解決。
比如,面對自稱目擊者有關安保不健全不及時的說法,浙江衛視有必要正面回應,更需要警方的進一步調查證實。
此前,《追我吧》節目組在接受傳媒內參採訪時,還大誇自家的安保過硬,聲稱「建立了從安全管理理念、安保配置、消防器材、安全指引、安全防護以及醫務保障、現場觀眾管理等一系列安全配套體系」。
只是,打臉來得似乎比想像中更快。
綜藝節目是否為嘉賓投保,也受到了大家的關注。有業內綜藝導演稱,戶外真人秀的類似保險最高額度應在300萬左右,「內容基本覆蓋了可能參與節目各種意外情況」。
更多情況下,因為情況特殊複雜,保險業對真人秀節目多持有顧慮。一是保險額很大,一旦產生理賠,賠償金額會很高;其次是需要單獨定製,且缺乏參考案例,流程上較為麻煩,以至於不敢輕易代理。
至於《追我吧》節目組是否為嘉賓投保,具體多少,尚未有相關報導透露。
黃金4分鐘,卻無動於衷
節目組聲明中說,高以翔是「心源性猝死」,意即心臟原因導致猝死,這一類死亡病例佔猝死的70%。
如果要洗地,第一反應大概就是:「他自己心臟有問題吧,節目組就是倒黴。」
高以翔經紀公司老闆回應:「前陣子才做過健康檢查,並沒有聽說他有心臟方面的疾病。」
事實上,過度勞累、長期熬夜、過度運動等,都是心源性猝死的誘因。在我國,每年有55萬人心源性猝死,平均1分鐘1條命。
在工作節奏快到前所未有的今天,過勞而死,是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利劍,並非單獨一個行業、一個地區的問題。
猝死是無法從體檢報告中提前看出來的,更何況,很多人連每年一次體檢都做不到。但是,我們雖無法預測,卻有辦法可挽救——AED(自動除顫儀)。
CPR搭配AED,能挽救很多瀕臨死亡的生命。/wikipedia室顫,即「心臟因為心室的心臟電傳導系統問題,造成心室無效顫動,無法輸送血液,心博停止進而失去意識及脈搏。」
4分鐘內消除室顫,就可以爭取到50%的生存率,這就是「黃金4分鐘」。有了AED,即使不是在醫院、周圍沒有醫生,路人也可以用它救人。
但顯然,高以翔錄製節目處,並沒有AED,即使有,節目組可能也沒人想到要用它救人。
月初,撞球小將「斯諾克之星」潘正潮在跑步時猝死,年僅18歲。
博主@急診夜鷹遺憾道:「『在場教練立即將他送往醫院』,如果是『 在場教練立刻開始心肺復甦,有人拿來附近的AED使用,除顫之後,他心臟復跳』就好了。」
央視新聞報導,2015年,北京唐醫生在美國成功搶救了一名遊客,據唐醫生回憶:「當時老太太呼吸停止,我開始做胸外按壓。美國公園到處都有AED(自動除顫儀),很快就有人拿AED來……」
唐醫生呼籲:「別關注我,關注AED。」/@央視新聞
為唐醫生鼓完掌後,人們又像往常一樣,很快就把他強調的AED普及給忘了。2016年,博主@急救科普人從舟山飛回北京,還被安檢告知,不許攜帶AED上飛機。
安檢的理由是:「你沒有帶醫師證,就不能證明你是醫生,你就不能使用這個東西。」
注意,AED不是醫生專用,它本來就是設計給普通人急救用的,因為操作簡單,被稱為「傻瓜急救機」。
AED普及的初衷,就是跟死神搶時間,面對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患者,沒有那麼多恰好帶了醫師證的醫生路過。
博主@CY郝希純醫生曾吐槽,飛機高鐵上的急救藥品都是藿香正氣水、黃連素之類的,連個正經的止痛藥都很難找到,更別提救命神器AED了。
新京報報導,我國在公共場所配備AED,始於2006年,北京首都機場裝了11臺。到今年3月,北京市一共約150臺,其中機場70臺。
日本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關注過勞、猝死,如今,公共場所每十萬人口擁有394臺AED,在美國則是317臺。
日本車站中設置的自動體外心臟除顫器,除顫器上標示有日文、英文、簡體中文及韓文的使用說明。/wikipedia
而每年心源性猝死人數居全球首位的中國,公共場所每十萬人口僅有0.2臺AED。
「北京協和醫院6名大夫打羽毛球時聯手救回一心臟驟停男子」「杭州女大學生機場救回突發心源性猝死患者」……每每有類似新聞,總離不開AED的身影,那些幸運兒都「剛好」倒在了有AED的地方,周圍還「剛好」有知道AED的人。
今年十月,北京大興機場裝了40臺AED,但很多旅客並不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為此,有人建議將「AED」英文縮寫改為中文,但在急救知識大片盲區的現下,這可能只是杯水車薪。
學校、企業,每年都有數不清的各種培訓,但最能救命的急救這門課,偏偏沒幾個人上過。人們寧願寄望於掐人中、擰大腿,也不願意把多花點時間和耐心,去了解AED是什麼。
高以翔事件剛開始發酵時,就有網友質疑,在他休克的第一時間裡,浙江衛視沒有對其進行有效的急救措施。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我們不得不擔心,在其他的公眾場合中,我們如果不幸發生意外,能不能及時得到救助。
2017年2月15日,上海公共場所布設1000餘臺「救命神器AED」。/圖蟲創意遇見高以翔
11月26日中午,高以翔吧的微博帳號還更新了粉絲在寧波機場接機,送他去「上班」的視頻。甚至微博配文「追我吧衝衝衝鴨!!!」,也是在為節目造勢。
可如今這條微博下面的第一條評論成了:多希望這一刻他沒有上車。
誰也不曾預料,這是她們見他的最後一面。
女生目送自己喜歡的人去錄節目,高以翔也禮貌回應。他微笑著對粉絲說拜拜拜拜,然後再也回不來了。
在粉絲濾鏡中,高以翔總是這樣溫暖和煦的樣子。在早前的採訪中,新周刊記者寫下了這樣的記錄:身高1.95米,身材健壯,一臉絡腮鬍,但是語調與眼神溫和。
高以翔八九歲的時候,為了讓孩子有更好的教育選擇,一家人移居加拿大。
一個剛開始英語還不太好的黃皮膚小孩,想要融入當地社會,他會主動做滑稽的動作逗夥伴們笑,也會在球場上贏得大家的認可。
年輕的高以翔拿了校內冠軍,接下來又是市內的冠軍。但對於溫哥華,他更深的印象是可以「瘋狂地去大自然玩,划船、滑雪,去海邊遊泳,到山上騎腳踏車……」
至於自己溫和性格的養成,他也開玩笑說和那裡的「適合養老」的氣候及氛圍有關。
後來機緣巧合進入演藝圈,他成了小S「天天都想摸」的男神,成了徐克《女人不壞》中的「完美男人」,成了陳喬恩身邊的高子喬,成了季教授……
他自持「男二」人設,只要出現在鏡頭裡,就註定會為觀眾所愛——但如果連女主角也愛他,那這個世界便美好得太不真實了。
這個人設,在《遇見王瀝川》中被打破。
王瀝川是海歸貴公子、高學歷,但偶有呆萌時刻;是總裁,但溫柔不霸道。他身上的種種細節都與真實的高以翔巧合地一致,於是,觀眾們在2016年遇見了「最好的王瀝川」。
主演焦俊豔在微博上回憶片場裡的他:謙虛靦腆,不愛說話,經常抿嘴笑。偶爾說句帶著臺灣腔的狠話,也是軟糯糯的語氣。拍公交車上的戲得給他找個寬敞的地兒,要不塞不下大長腿。
「有場回過頭偷親你的戲我笑場了,因為實在夠不到你的臉……」焦俊豔說:「因為你演活了王瀝川,我才相信了我是謝小秋。」
而謝小秋說:「瀝川其實沒有離開,他只是在另一個城市好好的生活。以翔同學,在另一個世界,你要繼續做你的慢性子。」
他的採訪裡充斥著各種可愛的片刻:因為身高太誇張,撇開八字腿跟女演員對戲;或者是主動關心別人衣服穿沒穿夠;擔心古裝戲裡搭自己的馬會不會太辛苦……
這是高以翔在演藝圈中呈現出來的A面,而在他人生更為真實的B面裡,他說「打籃球的時候自己就不太溫和」;他會頻頻更博炫耀自己的狗有多可愛;他還有自己的服裝品牌,做「遊刃有餘」的西服;他還和朋友在TED大會上演講,思考一個KOL能給年輕人帶來什麼樣的力量。
這樣溫暖的、活生生的高以翔,在綜藝節目錄製現場賣力奔跑,最終也只是一個可以讓流量數據變得更好看的工具罷了。
一檔節目的誕生,是許許多多「工具」熬夜、賣命換來的,其中大多數的故事,我們並不得而知。
社交媒體上,大家都取了《遇見王瀝川》裡的梗,說面對悲劇,自己實在無法「move on」。
希望,當下這停留的片刻,我們也能思考下,什麼時候人才能真正把人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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