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番的黑馬《MEGALO BOX》最近終於完結。
說實話，之所以會去看這部動畫，完全是被它的海報吸引所致：硬朗的線條、紅與黑的強烈色調對比，中間的那一點明黃，加上頗有機械朋克的質感的簡陋外骨骼動力裝甲，一股雄性氣息幾欲磅礴而出。但直到動畫裡主角給自己起名為「Joe」時，我才想起，許多年前有過另一部講述拳擊故事的經典漫畫。那部漫畫英文名叫《Tomorrom’s Joe》，而其中的Joe，取自主角矢吹丈的「丈」字。它的中文名，當然了，叫做《明日之丈》。
後來別人告訴我，其實《MEGALO BOX》早就把《明日之丈》寫在了海報上，就是那串「連載50周年企劃」前面的片假名。可惜我的日語能力是零，所以才後知後覺。對於《明日之丈》，我的了解並不多，因為年代久遠，我始終沒有鼓起勇氣去看那部經典。但我知道，在超級機器人動畫《天元突破》裡，靈魂角色卡米那戰死的一幕，就狠狠地致敬了矢吹丈之死，連素描似的筆觸都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明日之丈》以矢吹丈在拳場上的闔眼逝世為終結，和他一樣，卡米那終其一生，也一直在縱情地燃燒著自己，直到最後「在一剎那燃燒殆盡，只剩下雪白的灰。」
丈之死
《明日之丈》的基調這樣悲壯，《MEGALO BOX》作為致敬動畫，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所以我們看到，從動畫第一話的「BUY OR DIE?」到最終話「BORN TO DIE」，標題始終圍繞著一個「死」字，每一話結尾的常見的「未完待續」也被替換成了「not dead yet」，一副欽定了Joe最後結局的模樣。但俗話說得好，物極必反。死字提得越多，主角生還的可能反倒越大。畢竟真正的悲劇，是不太會一開始就明確地告訴你「他要死了哦」「他真的要死了哦」的，那樣只會削弱角色死亡帶來的震撼。這就是為什麼看到Joe在最後依然活蹦亂跳，我並未感到多少驚訝。
《MEGALO BOX》的監督森山洋在接受採訪時，說他最初的設想，是讓《明日之丈》的角色們真的出現在「明日」，也就是未來，去演繹經典，雖然這個方案最後沒有被採納，但它給劇本帶去了深刻的影響。主角Joe以丈為原型，主角宿敵勇利以原作中另一個重要角色力石徹為原型，就是這麼來的。當然，以經典人物為原型，不代表人物的命運也得照搬，所以和死在拳擊場上的矢吹丈不一樣，Joe一直健康地活到了最後。
這樣的作畫，我們已經有近二十載未見了
我想製作組也清楚，這樣的修改無疑降低了動畫本來可能達到的高度——畢竟只有在死亡面前，生命的燃燒才會顯得更加絢爛——然而原著的結局實在殘酷，所以製作組哪怕自降身段，也要給那些角色們一個好結局。畢竟They deserve better。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原著和致敬者之間的區別，也有點「昭和小將與平成廢物」的意思，多少折射出了日本人心理的變化。
目前《MEGALO BOX》在IMDB上有8.4/10，豆瓣更是打分9.0/10，這分數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賽璐璐作畫擱今天算懷舊，可如果真把這動畫和八九十年代的那些作品放一起，你就會發現它的平庸。但能看到那些粗細不均的線條，這動畫的好感度在我心中立刻就蹭蹭地往上漲了。說起來電子遊戲業裡有個差不多的例子，就是幾天以後SE要發售的《八方旅人》（Octopath Traveler）。現在都2018年了，這遊戲卻採用了異常復古的像素畫風，讓人瞬間夢回世紀之交。有些玩家可能光看這畫面就放棄了，不過對另一批人來說，卻進入了買買買，不買不是人的範疇。我本人，很不幸地，也是其中一員。所謂情懷無價，就是這個意思。
《八方旅人》
至於說打分虛高的另一個原因，在於《MEGALO BOX》的缺點真的很大。我覺得，判斷一部動畫好不好，跟它有沒有構建起自洽的內在邏輯有很大的關係。你看高達，這種身高十八米的兩足步行軍用機器人放在現實裡根本就是個笑話，它步行時駕駛艙的上下顛簸能把駕駛員晃成傻子，但動畫播放時，你見過有人會因此去噴它嗎？沒有吧。還有上面提到的《天元突破》，那動畫裡的角色只要氣勢夠，銀河系都能當飛盤丟，根本不屌物理學怎麼講。在扯淡方面稱得上前無古人，然而它依舊牛逼閃閃。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這些設定存在於動畫世界觀的基礎構架中，是它們的宇宙常數。無論動畫的設定距離現實有多遠，只要與故事不衝突，那就不會給人以違和感。
反觀《MEGALO BOX》，它先給出了一個外骨骼裝甲打拳的設定，然後在頭幾話，展示了外骨骼裝甲輕鬆破牆的強大出力。到這裡為止，還沒有任何問題。但接下來，我們就看到主角因為一些緣故，脫下裝甲，以一介肉身跟形形色色的外骨骼選手對戰，而且還一路取勝戰至決賽。等等，我的朋友，按照設定，你丫不是正常人嗎？這又不是帶著表演性質的WWE，怎麼可能捱下鋼鐵捶擊而不死？在地下拳場打打黑拳，就能練就刀槍不入的體魄？你怕不是義和拳拳民投胎吧。在這一點上，製作組想為動畫注入時髦的元素，描繪了外骨骼裝甲的強大，卻又讓主角消解了這設定存在的意義，邏輯出現了相悖。
動畫裡存在不少有趣的細節，比如因為極限運算而溫度極高到冒煙的裝甲晶片，但隨著主角脫下裝甲，它們也未能再現。
與此類似的，還有軍方部分的劇情。白都公司開辦外裝甲拳擊大賽MEGALO BOX，主要目的是向軍方展示自家的技術實力，從而爭取到巨額訂單。所以軍方在故事裡，應該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可惜的是，除了比賽看臺上出現過的幾個軍官，還有動畫最後一小段談判，軍隊並未得到更多描寫。
而這個談判，槽點更是滿溢而出。軍方高層問白都能不能在裝甲上外掛武裝，提高性價比，而白都大小姐居然一句「機甲不是武器」，乾脆地否定了對方。看到這裡，我滿頭的黑人問號。MEGALO BOX的開辦，就是為了向軍隊套訂單，而關鍵的談判時，白都卻開始自毀長城？何況軍用型號掛載武裝，民用型號繼續打拳也沒有任何問題的吧。更絕的是，軍方在斟酌之後，居然決定繼續和白都合作下去——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第二屆MEGALO BOX大賽。但我們回頭看，這第一屆比賽，白都公司根本連展示他們機甲的強大都沒有做到啊！某個肉身出戰的選手，已經打上決賽了啊喂！外骨骼裝甲連肉身的對手都未必打得過，告訴我，你們軍隊花錢砸訂單，到底是為了什麼？嫌錢太多嗎？
像這類自相矛盾，或者交代不清的情節，動畫裡實在不少。再隨便舉兩個例子，白都公司內部的派系鬥爭（樹生和有希子）就來得不明不白，勇利最後坐上輪椅也缺乏直接的理由。這些缺陷，有些只能因於編劇功力不夠，另一些則可能是動畫成本限制所致。這部動畫的內容，足以支撐起一個半年番甚至年番，然而它只有十三話，所以很多內容無從展開，只能匆匆帶過。這實在令人遺憾。
不過，《MEGALO BOX》至少有一個好，就是主角在逆境中崛起與成長，終於登上巔峰的主線始終沒走偏。我們當然可以批評這本格劇情過於俗套，毫無新意。但這年頭，願意老老實實講故事——哪怕是個瑕疵一堆的故事——的人實在太少，反而成了一股清流。不信你看同樣是四月番，頭幾話讓人驚豔的《DARLING in the FRANXX》，劇情都偏到什麼地方去了？
《MEGALO BOX》的評價這麼高，固然有著同行的襯託，不過它也說明，日本動畫如今需要的，是更多缺腳踏實地的作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