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圖:譚派六代黃忠。
右圖:京劇電影《定軍山》,譚正巖飾演黃忠(定妝照)。
100年前的1917年5月10日,京劇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伶界大王」譚鑫培離開人世,100年後的今天,由劉冰鑑執導的京劇電影《定軍山》拍攝完成,且正有如這部經典劇目的另一個名稱那樣「一戰成功」,取得很高的藝術成就,堪稱戲曲電影史上新的標誌性作品。
譚鑫培在中國京劇發展歷程中有特殊的重要意義,他不僅因為在表演藝術領域無與倫比的成就而偉大,更是京劇成熟並走上巔峰的象徵性人物。而電影史家們通常認為,1905年豐泰照相館拍攝譚鑫培演出的《定軍山》片斷,是中國第一部電影,譚鑫培也可以說是中國第一位電影演員。可惜當年拍的這部影片放映後就失去了蹤跡,成為中國電影史無法彌補的遺憾。所以,今天我們重新拍攝京劇電影《定軍山》,既是向譚鑫培大師致敬,也是向中國電影歷史致敬。
《定軍山》是京劇老生行的傳統經典劇目,此次拍攝的京劇電影《定軍山》,其內容按京劇行內的說法,是《定軍山》帶《陽平關》,其實本應算兩個折子戲,《定軍山》止於黃忠刀劈夏侯淵,電影的後半部是《陽平關》。電影由正處藝術上升期的青年演員譚正巖擔綱主演,他前扮黃忠後扮趙雲;其父譚孝曾大力襄助,扮演《陽平關》一折裡的黃忠,這樣的安排極具象徵意義。從譚鑫培的父輩譚志道隨漢班藝人進京始,譚門七代,代代相傳,這個家族的歷史就是一部活的京劇史,更是京劇藝術薪火相傳的形象表徵。今天,譚門的火炬傳到了譚孝曾和譚正巖手上,他們對經典劇目《定軍山》的精彩演繹,一招一式都完全承繼當年譚鑫培的表演路子,恰象徵著京劇在今天的時代,才有可能綻放新的活力。主演譚正巖在拍攝過程中明顯可見的進步、戲路的拓寬,以及為提攜晚輩而加盟扮演配角曹操的尚長榮精湛的表演,都帶給戲曲界和觀眾以驚喜。
京劇電影《定軍山》不只是為了通過重拍讓人們再次在銀幕上見到這部電影,更是為當下社會樹立京劇傳承的新標杆,而電影盡一切努力再現京劇《定軍山》之舞臺魅力的清晰追求,體現了對以京劇為代表的傳統文化的禮敬,同時也為電影的成功奠定了堅實基礎。
京劇電影《定軍山》始終把最大限度地再現京劇舞臺表演魅力的訴求置於首位,這樣的定位既給電影拍攝帶來了極大壓力,也為其「一戰成功」奠定了堅實基礎。從一百多年前的譚鑫培到今天的譚正巖,兩部京劇電影《定軍山》,如何平衡電影和戲曲之間藝術語言的衝突,是有追求的戲曲電影導演必須應對的考題。在純粹的舞臺紀錄片和完全電影化的戲曲片這兩個極端之間,我們看到了多種多樣的嘗試,而不同處理方式背後潛藏著的,是戲曲本位和電影本位的兩難。20世紀50年代,戲曲電影拍攝漸趨高潮,然而拍攝過程中戲曲演員和電影導演之間的分歧和爭論,卻也不少。爭論的焦點,無非是電影應該和可能在多大程度上保留戲曲特色,多有不願屈從戲曲表演美學的電影導演、攝像等等,覺得電影既是一門「新興」藝術,自然比傳統戲曲更高雅更「現代」,所以要按照自己的藝術邏輯改造和「提升」戲曲。基於這樣的思維拍攝戲曲電影,觀眾在電影裡也許仍然可以看到故事,卻減弱了戲曲的精彩。京劇電影《定軍山》的拍攝團隊則有另一種思路,他們希望把再現京劇藝術的魅力放置於首位。這部作品的成功以及令人讚嘆的精彩均源於此,我們看到在整部電影裡,京劇的節奏始終在引領電影鏡頭的節奏,演員表演以及與之融為一體的鑼鼓點的段落決定鏡頭的起止,而鏡頭的空間位移一直在服從於演員表演前提下轉換。尤其明顯的是,為了避免損害畫面的整體感和表演動作的連貫性,電影毅然捨棄了特寫等常用的手法,鏡頭的剪輯與切換也極為節制。京劇的敘事和電影的敘事在這裡得到了行雲流水般的有機結合。電影鏡頭表現能力始終為戲曲表演服務,是這部優秀戲曲電影在鏡頭語言運用方面最鮮明的特點。
現代感與民族風兼具的美術設計,是京劇電影《定軍山》的另一大亮點。電影《定軍山》的拍攝場景安排,巧妙地化用了京劇舞臺的美學原理,在此基礎上加之以適度的變化,更好地突出了演員和表演。全劇幾乎沒有變化的大背景,如同傳統京劇舞臺上的守舊,一景到底;但是在色調上有大膽的改變,前所未有地運用了簡潔洗鍊的大幅黑白繪景。層巒疊起的寫意山水,具有墨分五色的層次感和立體感,為劇情的發展提供了最為簡約的提示,還極好地避免了戲曲電影中經常遇到的寫實景片與虛擬表演之間的衝突。從漢畫像中獲得靈感而設計的近景圖案和水墨畫風格的遠景互為奧援,最大限度地襯託出京劇演員色彩鮮豔的妝扮,尤其是黃忠以杏黃色為主調的蟒、靠和頭頂的彩球,在這一背景下更顯跳脫。設計師還創造性地整合了傳統京劇的舞臺形制,考慮到《定軍山》裡有不少武戲,演員的跌扑摔打必須在臺毯上完成,所以電影保留臺毯但變了顏色,使之與背景在色調上構成一個整體。這樣的美術設計不搶戲,不落套,在一定程度上還豐富了戲曲舞臺美術的表現手法,給予戲曲舞美設計許多啟發。
《定軍山》是京劇,更是一部形式新穎的有分量的京劇電影。《定軍山》糅合戲曲與電影優長的拍攝思路,不僅給未來的戲曲電影拍攝提供了新模式,還對電影美學提出了新的挑戰,這與譚孝曾先生在整部電影拍攝過程中所起的靈魂作用是分不開的。它所展現的獨特的電影美學思想,必將極大地推動戲曲電影的發展,歷史也會記住這部具有開創性意義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