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作為私生女,這一紙薄薄的證明在當時對她來說又有何用呢?對於這個對她來說毫無責任感的男人,太田治子或多或少意難平。但在《向著光明》一書中,太田治子卻罕見的冷靜客觀,以旁觀者的口吻追述了父親太宰生前與母親靜子的交往,還原父親生前想死又不想死、借靜子日記創作《斜陽》的複雜矛盾心跡。
今天就借這本書,來走進太宰治吧。
文丨米粉隊長
文摘| 《向著光明:父親太宰治與母親太田靜子》
十一月十二日,一個女嬰降生了。通專門到三鷹的工作室走一趟,要來了太宰的證明書。太宰取了名字中的一字,給孩子取名「治子」,讓母親感到格外高興。她在日記中寫下了一行躍動的字:「日本第一好男人。」著實讓人感到害羞。
「若金錢方面有困難,請隨時告訴我。」
把證明書交給通時,太宰還說過這麼一句話。當時正好在場的野原先生記了下來。想必,通也把那句話告訴了母親。因此她才覺得,自己面對大和田的舅舅更有底氣了。
「我要一個人撫養孩子。」
自己主動斷絕親緣的感覺實在太好了,然而那句話並不正確。她只是想,既然不依賴叔父,只要依賴孩子父親太宰就好了。這充其量只是槲寄生的活法。太田靜子絲毫沒有獨自工作養育孩子的決心。在考慮今後以「未婚母親」身份與孩子相依為命的困難方面,母親對現實太過無知了。
《新潮》七月號開始連載的《斜陽》,到十月號和子的信便告完結。
瑪利亞即使生下不是丈夫的兒子,只要瑪利亞滿懷自豪,也會成為聖母和聖子。
生下所愛的人的兒子,養育他成長,這就意味著我道德革命的完成。
信中每一句話都深深觸動了母親內心。直到太宰死後,母親才意識到,在現實面前,「未婚母親」瑪利亞的自豪經不住半點揣測。
十二月,新潮社出版《斜陽》單行本,瞬間成為最暢銷書。而此時,她最擔心的是太宰治的身體。昭和二十三年四月,母親在日記中寫下:「孩子他爸,請您不要死。我任何時候都會跟隨您。」讀到這些文字,我心中滿是惆悵。她這是在說,因為有了治子,我才沒有死。當時我剛出生五個月。如果太宰死了,他的孩子該怎麼辦。莫非太宰比孩子更重要嗎。母親雖然決心像《斜陽》和子的信那樣活下去,可一想到太宰,她就把那個決心忘到腦後了。
昭和二十三年六月十三日深夜,太宰治與山崎富榮女士在玉川上水投河自盡。母親當時很是感慨,只有山崎女士才能陪他走到這一步,而她絕對做不到。在決意死亡之際,太宰心中活下去的願望反倒愈發強烈了。他像哈姆雷特那樣,直到最後一刻都無法停止內心動搖。
投水前一天下午,太宰治穿著白襯衫、踩著木屐,獨自跑到大宮去找築摩書房的古田晁先生。太宰對古田先生信任有加,此次造訪恐怕是為了尋求他的救贖。然而古田先生卻沒在家中。他當時回了家鄉信州,正在為太宰到御坂峠靜養籌備糧食。得知古田先生不在時,太宰心中受到了多大打擊呢?他一定感覺到,一直潛伏在背後的「死」突然露出微笑,來到了他身旁。
投水之後,人們在他工作室桌上找到了太田靜子的日記。或許,對無意中摘抄了大量日記內容一事,太宰還是非常害怕的。我想,他在面臨死亡時,強迫性焦慮也愈發強烈,甚至想到了自己可能被起訴。他腦中想到的並非太田靜子,而是正氣凜然的弟弟通。這樣一來,又讓他十分眷戀自己與美知子夫人組成的家庭了。他心裡可能會想,自己果然是個異常拘泥古老道德觀的人。他借《斜陽》和子之口說出了「我因無視舊道德和有個好孩子而感到滿足。」這種話,同時卻一直懷抱著與之相反的觀念。儘管如此,太宰治最後還是堅持自己為文學獻身的意志,選擇了死亡。
那個人誠實而正直,從不遮掩真實面孔。
古往今來的歷史中,勇氣如他者寥寥無幾。
連基督都只在被人殺害之際才面對死亡,可見那人面對宿命的從容和坦率,實屬人間稀有。
不知母親何時寫下了這些文字。不久前,這張字跡潦草的便籤從母親的舊手札中滑落下來,彼時我才意識到,如今我也對太宰有著同樣想法。夏末黃昏,我與萬裡子走在下曾我蜿蜒的坡道上,心想總有一天,我也要把這種心情告訴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