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玉琴,筆名:文心,中國作協會員,赤峰市作協副主席。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那白的粉的花》;散文集《琴音集》《琴心集》《山水琴韻》《花香滿徑》(與人合作)、《予人玫瑰——劉玉琴序跋評論集》;長篇小說《女兒如水》《女兒入畫》《薩日娜影集》;紀實文學集《超越夢想》;長篇小說《女兒如水》獲山西省第11屆圖書節優秀圖書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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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深秋,以曾經的赴藏採風團為磁石,赤峰市作家協會十一位文友乘三輛越野車組成了西部採風團,走黃河、觀胡楊、看國門……沉甸甸的收穫又裝進了詩人作家們接地氣的行囊。
黃河祭壇
寧夏銀川,是我們此行的第一站。古語說: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利河套,富銀川。它出青海、過四川、走甘肅、進寧夏,在青銅峽大峽谷滋養了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創造出燦爛的黃河文化。相傳,上古時代,黃河流經銀川,被一座高山峭壁阻擋,河水咆哮,泛濫成災,危害百姓。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揮動神斧,劈開高山,黃河水順流而下,此時正值晚霞夕照,湍流豐沛的河水像鏡子一樣映照霞光於石壁之上,呈現出一片神秘的青銅色,「青銅峽」由此得名。大禹在千百年的傳說已被神話,能鬼斧神工者當屬大自然。但矗立在黃河邊左手持耜、右手前指、身披蓑衣的大禹銅像,卻是華夏兒女世代崇拜的勤勞智慧為民作為的王者形象。
進入黃河風景區,迎面便是一座氣勢恢宏的牌樓,「黃河大哉」四個鎏金大字鑲嵌正中。躍上牌樓臺階,正中間是一組巨大的銅像,一頭拓荒健牛牛角彎曲,牛眼圓睜,渾身的力道拉滿了全身的肌肉。跟在牛後面的是一對農家夫妻,農夫坦胸露背,肌肉發達,眼神和全身的力氣與拓荒牛是一個方向,是「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農婦賢淑柔婉,線條優美而不單薄,面相乖巧而不狐媚,一看就是個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賢妻良母。我以為他們夫妻中間會玩耍著一個拉著牛尾巴的小男孩,等我轉到後面一看,樂了,牛屁股後面是一卷碩大的竹簡。
仰望著「黃河樓」拾階而上,便到了一座八卦祭壇,這就是黃河祭壇。九十九道彎的黃河流經青銅峽,便在這裡轉了一個360°的大彎,猶如一幅天然的太極圖聳立在大地上,這八卦祭壇就是這天意的濃縮版。下的祭壇來到黃河岸邊,伴隨著大河東流的是一片雕塑群,這裡是國學的博覽館,這是一個匯聚著諸子百家思想的論壇:騎青牛讀竹簡的老子,席地而坐與弟子講學的孔子,手不釋卷有著兼愛主張的墨子,秉燭夜讀思索部族出路的的炎帝,秦漢名人傳記,二十四孝圖解,二十四史文解,詩經、易經、女兒經……方圓數裡的雕塑群形象地矗立起一個當代的「孔子書院」,在這裡走上一天,腦海裡裝滿了文化,衣襟上沾滿了書香。
遠處有一座藝術性極強的女兒身的裸體雕塑,這就是「黃河母親」吧!她面目俊美,曲線畢露,赤腳踩著波濤,柔美的玉臂飄帶著流水的波紋,浪花翻卷在女兒的肩頭編織成了金色的光環,她玉臂平展,手心各託著一物。書芳拉近了鏡頭,說左手心是一個鎮妖的寶塔,右手心看不清託的何物?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牽引著我的腳步,我非想走到近前看個究竟,求個甚解。那段路少說也有一千五、六百米,我提著數位相機奔跑著來到了她的跟前,終於看清了,那裸體女兒左手心託著的是一束麥穗,而右手心託著的是一卷簡軸。哦……我明白了,黃河母親兩手託起的是耕、讀,耕植糧棉以飽暖,讀書識字以文明,那幅牛屁股後面是一卷碩大的竹簡和農家夫妻的組雕,也表現的是黃河先民們的耕讀生活。黃河兒女的讀書與耕作,創造了燦爛的黃河文化,成了黃河文化的核心,「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而黃河文化恰恰又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沉澱在讀書人的血脈中而萬古流芳。我在黃河母親的雕塑前拍了照,臉上笑著,心裡卻是激流翻滾熱淚流淌……為我是炎黃子孫,為我拜謁了黃河母親。
離開黃河樓,登上了青銅峽攔河大壩。這是一座以灌溉、發電為主,兼顧防洪、防凌的綜合性水利樞紐工程。黃河水裹狹著黃土地上的泥沙黃澄澄地在大壩閘口下浩蕩東流,將光明、能源和水利留在了寧夏,想到這兒,心裡便衝動起感動的熱流,似乎漸冷的秋風颳在臉上,也有了暖意。
高曉力主席召喚我,說大壩上掛著數十張勞模的照片,一個英姿勃發淳樸青春的女青年和我同名——玉琴。我與十九歲的王玉琴照片合了影,便把記憶留在了大躍進年代。1958年8月26日,青銅峽攔河大壩工程開工興建,一批如王玉琴朝氣蓬勃的黃河兒女們把最美麗的青春獻給了大壩,這是我國第一座也是唯一的閘墩式水電站,總長693·75米,壩高42·7米。工程的建成結束了寧夏無壩引水灌溉的歷史,麥浪滾滾,稻花飄香,「塞上江南」的美譽由此獲得。按年齡算我該稱為阿姨的拖拉機手「玉琴」,真叫這個名字有了時代的光榮和歷史的悠揚。
「玉琴」登上了黃河祭壇。
拜謁黃土
坐上畫舫在黃河古道裡逆流而上,端著相機兩邊巡視,看南岸,岸柳成行;看北岸,蘆荻成牆。黃河水裹著泥沙柴草浩蕩而下,兩岸的淤泥肥沃,柳也粗壯,葦也粗壯,河道兩岸荻花香。我還沒見過這麼壯實的蘆葦,比大拇指還粗的蘆杆直節向天,足有一房多高,秋風蕭瑟,傲指蒼穹,蘆葦蕩裡沙沙作響,遠遠望去,猶如埋伏著千軍萬馬。舉頭望藍天,天藍雲遊;側目看山崖,山崖翠微層疊,恍惚間,竟如來到了長江三峽。但這裡並不是三峽,十裡峭壁閃過,岸柳沒了,蘆葦沒了,黃土地露出了它的沉穩猙獰和一望無際的黃顏色,裹挾了過多泥土草根的河水也不再湍急,穩穩地,浩浩蕩蕩地似一群蓄勢待發的猛虎,倘若沒有兩道堤岸為容器束住河身,倘若上遊的水流再給上一點力,倘若老天再來上三天三夜的疾風暴雨,蓄勢待發的猛虎一起前撲,黃河水就真的成了洪水猛獸。
上的岸來,穿過一條蘆葦如牆的棧道,面前出現了一處莊重肅穆令人仰視的建築群——一百零八塔。一百零八塔從一到十九依山傍勢而建,自上而下按奇數排列,由塔基、塔身、塔剎三部分組成,呈等邊三角形。遠遠望去,宛如一座矗立在青峰之懷抱中傾斜著的金字塔。塔基有十字折角和八角形束腰須彌座兩種;塔身造型有腹缽式、葫蘆式、圓筒式和折腹式四種;塔剎通為相輪傘蓋寶珠頂。一百零八塔始建於西夏,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重新維修時出土過磚雕佛像、彩繪泥塑像、泥塔模、西夏文經書殘卷等一大批珍貴的文物,對研究西夏歷史、文化、水利、藏傳佛教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試想一下,建於一千多年前的一百零八塔,安葬著一百零八位大德高僧的骸骨、舍利與靈魂,有這等文脈流傳,黃河文化的底蘊該有多麼深厚悠長,黃河文化的思想該有多麼的圓融高深。一百零八塔的組合本身就是一個幾何體,這樣的數學基礎對黃河的水利建設該會有著多麼的科學與精準。
下的塔座便見一處碑文:
唐徠渠
唐徠渠又名唐梁渠,俗稱唐渠。開鑿於漢,復浚於唐,對西夏的農業生產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後經歷代整修疏浚,原古渠引水在青銅峽一百零八塔下,青銅峽攔河大壩建成後,改為壩下引水。
「開鑿於漢」,這就是說黃河兒女開鑿自流灌溉無壩引水已經有了兩千多年,化害為利的科學與精準在這裡得到了見證。自流渠水安靜地從黃河母體中分流而來,澆灌著一路的稻黍翻金浪,瓜果遍地香,棉田千裡雪,牛羊滿山崗,讓黃河兒女們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有遺產可繼承,有故事可傳揚……我勤勞智慧的黃河先賢們,我養育華夏兒女的沃野黃土啊,後學晚輩在此深深地為你折腰。
離下一個景點還有一段距離,同伴們都去騎駱駝,體驗騎乘「沙漠之舟」的寧夏風情,我和陳計中先生一同走在自流渠邊的小路上,一則,我在在對故鄉渾善達克沙地和勃隆克沙湖的採訪中多次騎過駱駝;二則,一路乘船,我對黃土地的拜謁還缺乏腳踏實地行程;三則,我喜歡自流渠水邊猶如片片青紗帳似的蘆葦蕩和搖曳著的荻花、水與黃土營造的純自然的意境。走在土路和木質棧道上,兩旁的土崖皆是硬朗的峭壁,深深淺淺的洞孔顯示著峭壁抵禦風欺雨襲的損失,數百棵綠森森的青楊崖下挺立,猶如持刀披甲的衛士在守護著這片黃土。夕陽映照在峭壁上,斑駁的紋絡道道錯落,坑坑點點的崖面垂掛雲天之下,酷似風霜雨雪槍林彈雨畫就的巨幅地圖。兩人多高的蘆葦圍著一座波光瀲灩的紅山湖,一池秋水賢淑純淨,溫婉多情,夕陽把自己的影子遺如湖心,映出了一個羞答答的如月靚影,一顆愛的種子便婀娜著沉入湖底……此時,一首古老的歌詞便在我的心中幽幽遠遠地響起: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
拜謁,源自心中對這片古老土地深深的愛。
黃河古渡口
正午的時候,我們一行十一人來到了黃河古渡口景區門口。買通票進入景區駐足,面前有東西兩條棧道供我們選擇,正當一行人看著景區提示圖猶豫不決時,就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操著西部口音的普通話與我們友好攀談。我以為他是景區的導遊,就上前詢問:從那條道走,距離古渡口最近?年輕人右手一指——西路。西路是一片沙地,強烈的陽光下,駱駝刺、沙打旺、沙柳組成的灌木叢和一棵棵獨立沙丘樹冠如傘的沙棗樹都有綠色打底,進而呈現著一片茫茫的銀灰色,這就更營造出了黃河古渡口的悠遠與神秘。
沙地上的沙子滾燙,好在趟過一段沙路就有幾米長的一段木板棧道,一段段沙路走下來,每到棧道上就要脫掉鞋襪,磕打磕打,摔打摔打,傾倒出一捧硌腳的砂粒。幾位體弱的同道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隨身帶的礦泉水都成了空瓶子,乾渴在沙漠裡,就是生命的極限。我想從身邊的沙棗樹上收穫能解渴的果實,望穿雙眼,也找不到一棵沙棗,這沙地旱得棗樹不結棗了?不對,沙棗樹就是生活在沙子裡的,不結棗叫它沙棗樹幹什麼,乾脆叫沙樹算了。還好,就在低頭我穿鞋的時候,在腳下的沙子裡埋著幾顆褪掉橘紅色的沙棗,撿起一顆放在口中咀嚼,呷……又面又澀,稍有甜味,就是沒有一絲的水氣。望著一個個蜿蜒起伏看不到邊的沙包,我懷疑一行人走錯了路。
恰在這時,我發現那位戴眼鏡的年輕人竟和我們同路,遂問:距離古渡口還有多遠?他說:還有三分之一。這是最近的路嗎?我問,他狡黠地避開詢問,答曰:這條路景色最豐富。既然已經走了一半多,那就來一場集體衝刺,好在那終點只剩三分之一,不是三分之二。用絲巾蒙住臉頰抵禦強光的迎面照射,西照日頭不光晃眼,還燒灼著裸露的皮膚,一陣輕風颳過,捲起的就是一層蒙面的沙塵。七位女性戴口罩的戴口罩,蒙圍巾的蒙圍巾,一人一副遮陽鏡架在鼻梁上,猶如防化學部隊……哦,我這才突然醒悟:西夏回族女子以紗巾遮面,以花帽覆發,其功能不全是因為有封建意識,羞於見生人,重要的還在於護膚,是容顏的自我保護。腿酸酸的,腳步沉沉的,沙漠裡的跋涉讓人有了種高原反應的感覺,胸悶悶的,氣喘噓噓的,那個戴眼鏡的青年還跟在我們身邊數說著沙漠裡獨有的植物。我們沒請他做導遊,有他這番沙漠植物知識講座,倒有種免費的收穫。同道有人開始懷疑他的動機,竟用戳穿騙子的語氣問道:到黃河古渡口到底還有多遠?他說:你們別生氣,別罵我,再翻過兩道沙梁,就到了黃河邊,坐上竹筏子,一會兒就到了。「坐上竹筏子」?同道終於明了,他是誘我們買船票的託兒。同道氣急,遂轉身攜二人按原路返回。
離我們不遠處有一道沙路,越野汽車捲起一團沙霧塵暴呼嘯而去。有車!幾個女友趟著沙子奔了過去,這裡是景區,掏錢就有相應的服務,我們決議與司機議價,讓越野車拉著我們去渡口,錢多少,我們都認了,只因個個精疲力盡。等趟到了一步一陷的沙路上,揮手朝越野車招手一輛也不停時,野狼戰隊越野e族的詩人袁凱軍譏笑我們:車在沙漠衝浪中,哪個敢停下來?你見過衝浪的快艇有驟然停車的嗎?
終於翻過了兩道梁,「不到黃河不死心」,到了黃河也不死心。浩浩湯湯的黃河水集合了幾股急流在我們腳下流淌,河面開闊,夕陽殘照,泠泠水光與血紅的霞光融為了一道大川,正應了那句邊塞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亙古情懷充斥著我的放眼觀望,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嘴閉上了,一腦袋光怪陸離的夢想消失了,沉沉悶悶的心胸開闊了,皺皺巴巴的骨節舒展了,惚兮恍兮,已眼中無人,心中無事,腦中無念,不知此地為何地,不知此時為何是,不知此身為何身……這就是古道黃河給我的震撼。
我們買了船票,坐上了竹筏子在黃河古道裡悠悠蕩蕩……那戴眼鏡的年輕人也不容易,他提成了船票錢,但也跟我們一起在沙漠裡跋涉了一遭,讓我們領略到了走捷徑所不見到的古道沙景、沙情。
終於到了黃河古渡口。大青石上刻著康熙爺親筆御書:黃河古渡。抬頭看,臨河東岸有一座明代修築的寧河臺,高 5.5丈,上面建亭3楹,四面建成廂房。臺外有一道城牆,周長90餘丈,高 2.4丈。城牆四面各有重門。當年,管理渡口的官員和保衛渡口的士兵,都住在寧河臺上。河東之南,是一片浩瀚的沙漠,一隊隊的駱駝載著遊人不慌不忙一個節奏地穿行。這裡曾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想像著:唐代以降,一陣陣的駱鈴聲牽來一隊隊滿載絲綢與瓷器的駝隊,在黃河古渡口駐足,卸下的貨物裝載皮筏、竹排、大船之上,逆流西去。而順流而下的皮筏、竹排、大船卸得貨來,裝載於駝背,隨著駝鈴聲遠去,匯通東西,物流南北,黃河古渡口竟成了經濟兩岸,繁榮歐亞的交通站。
站在位於銀川市東30餘裡的黃河東岸,登高東望,是浩瀚無垠的黃沙,隔河西眺,則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有專家考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說的就是這個地方。無怪乎「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康熙大帝會御筆親書呢,他尚武又尚文,心繫天下蒼生吶。
其實,九曲黃河究竟有多少古渡口,誰也數不清,但唯有這數也數不清的一個個的古渡口,讓黃河文化自古以來就與外面的世界交流、融匯、貫通,使中華文明迎來一道道噴薄日出的曙光。
與康熙題字碑相對處,矗立著一塊大青石碑文上面記載:黃沙古渡是明清寧夏八景之一。西漢時期就是軍事重鎮和交通要道。漢元帝竟寧元年,昭君出塞就由此渡黃河。西夏時期更加繁榮,成為重要交通咽喉……
不能埋怨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黃沙古渡口記》給出了明確的提示,先看黃沙,後看古渡口,才是全景。我站在碑前拍了照,「到此一遊」的記憶成了永恆。
顧問:朱鷹 鄒開歧
編輯:姚小紅 洪與 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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