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讀過一點書,跟她談海明威、格瓦拉、伍迪·艾倫、三島由紀夫,還有草間彌生、布洛克,你要是接不上她的口,只能落荒而走。
(以上為網絡圖片,與本文沒有關係)
上海田子坊,在上海的旅遊地圖裡是一個響噹噹的時尚地標。遊走上海,哪怕一天、兩天,不少人都要摸過去,走走看看,用手機拍照,身邊不斷有美女擦肩而過,老外也不少。這裡五光十色,多種文化元素交集,迎面吹來的風有異樣的香豔,而況還有老式的石庫門房子。如果時間允許,再吃頓飯,感覺很好。
二十年前我在這裡看到的情景再也不可能復原了。它本來就是一條普通的上海弄堂,上海人在這裡過著風平浪靜的日子,這條弄堂裡夾雜著一些「歷史悠久」的小廠房,市場經濟啟動後,小企業死路一條,關停並轉後,廠房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有關方面順勢而為,將它打造成一個創意產業園區。
當時,吳梅森關了他在茂名南路的酒吧,跑到這裡來搞創意產業。我去打探的時候,看到車間裡還掛著「大戰一百天,再創新業績」之類的橫幅。油畫家陳逸飛、攝影家爾冬強等人先在此安營紮寨,喝了頭啖湯。田子坊不是這條弄堂的本名,是黃永玉根據中國古代一位畫家的名字起的,它的準確地址是泰康路210弄。吳梅森還給黃永玉留了一間工作室,鄭重其事地安置了古琴和茶具,但黃永玉好像再沒來過。黃永玉在北京有萬荷堂,對上海不稀奇。
後來不少畫家、設計師看到陳逸飛、爾冬強搗騰得有眉有眼,趕快跟進,再後來,開畫廊的,開服裝店的、開時尚飾品店的——大多是能說一口流利外語的美眉——蜂擁而至,加上媒體宣傳,田子坊從此歡天喜地,人氣旺旺。
本埠小資或者外地美眉,若沒有去田子坊買過時裝飾品、喝過貓屎咖啡、吃過泰國料理,就有可能被朋友視作老土,想談談上海都沒有資格。再後來,這條短短的弄堂裝不下這麼多的店和人了,就向旁邊的弄堂伸展,幾條弄堂一打通,就形成了混搭風格的時尚消費區。
石庫門弄堂是用來過小日腳的,先天不足,寸金寸地,大家只能相濡以沫。那麼,七十二家房客的格局怎麼做生意呢?老闆自有辦法,帶了好酒好煙登門拜訪,張家前客堂,李家後廂房,劉家亭子間,王家灶披間,一戶戶談判,籤下三五年協議。房東在外頭再借房子,從老闆那裡收來的租金付掉房租還能貼補小菜錢,居住空間也比以前大了,何樂而不為?不過總有花崗石腦袋的人,守著亭子間不走,那也不能將他掃地出門吧。客人坐在弄堂裡喝酒喝到晚上,老太太就拎著馬桶、端著痰盂在餐桌之間穿插,客人掩鼻,店家皺眉,卻也奈何她不得。
晚上十點鐘,還有老太太撲出窗口,將搪瓷臉盆敲得嘭嘭響:「阿拉要睏覺來,奈好跑來」!但即使上面有洗腳水傾盆而下,老外還是不怒不惱,不醉不散。後來有關方面經過多次協調,現在情況好多了。知道了吧,田子坊裡的老太太下手是很重的。
後來,田子坊發生了變故,這是大家知道的,陳逸飛溘然去世,他的工作室空關了一段時間,現在據說由他的家屬接手,開了一家商店。陳逸飛工作室隔壁本來是爾冬強的藝術中心。
在外人眼裡,爾冬強的生意做得蠻大的,在紹興路開了家漢源書店,在香港還有家漢通出版社,但他每年要跑到老遠的荒山野嶺拍照,還拿自己綁在飛機上航拍,性命也不要了。前幾年他在田子坊還搞了一個版畫工作室,讓畫家創作版畫。後來他租的這間房子被割走一大塊,機器只好閒置起來。本來陳逸飛在隔壁,可互通信息,他一走,爾冬強就勢單力薄了。田子坊的人氣一路飆升後,就像俗話所說的,一堆狗屎也好賣出老價鈿,所以大房東二房東就年年漲房租,爾冬強就有點擋不住了。
有個美國作家講過,跟大多數人作對是沒有好結果的。那麼在前年年底,爾冬強索性搬走了,搬到老遠的龍華。
(網絡圖片,與本文沒有關係)
陳逸飛走了,爾冬強走了,但這裡近百家商鋪還是像走馬燈一樣轉個不停,其中餐飲業佔了一小半,其餘多為時尚小店。剛才說了,女老闆年輕漂亮,外語說得溜,但她們不一定天生都會做生意,無非借一塊地方感覺一下創業的滋味,隔三差五將閨蜜叫攏來胡吃海喝,一年半載撐不下去再將商鋪轉讓。她們不怕輸錢,背後自有人買單。
但開飯店的女人還不算最狠的角色,還有一種美眉,租一間商鋪,從店名到環境裝潢、到一路擺出來的商品,文藝腔十足,路過瞟一眼,就被勾進去。冷豔,孤傲,閱歷豐富,外語也很好,與來者三言兩語一交口,對方有啥底牌就刷刷清。她讀過一點書,跟她談海明威、格瓦拉、伍迪·艾倫、三島由紀夫,還有草間彌生、布洛克,你要是接不上她的口,只能落荒而走。
風和日麗的日子,她翹起二郎腿,穩坐釣魚臺,欣賞自己剛剛做好的美甲,自成一道風景,客人走過若不是進門盤桓片刻,也要「不斷回頭留戀地張望」。她們的眼睛會發電,似乎還握有一套密碼,歐洲人、中東人、非洲人都能周旋自如,都能叫你開心,以為上帝所賜。日子一長,約出去喝咖啡、吃飯、看話劇、度假……然後同居,一不小心有了孩子,那你這個老外還逃得出她的掌心?去教堂結婚吧,轉天就出國定居了。所以我每次逛田子坊,總會發現有幾家商鋪易主了,新老闆比此前的更妖媚,更冷豔,外語也更流利。
有個法國女作家以田子坊女老闆們的故事為素材寫了一本書,書名相當驚爆:《吳梅森與他的女人們》。吳梅森一聽就跳起來:「我跟她們只是管理方與房客的關係,你這麼一說,我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