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久居塞外之人,我的世界與海註定是無緣的。聽濤於我,更成為一種奢望。但天卻是遂人願的。一次偶然。使我見到了海,便也聽到了濤聲。東南臨海習以為常之事,於我,卻是一次僥倖。總算偷摸中如償心願罷。 那是一八年之夏,兒子高考結束,成績也算滿意。喜慶之日,酒酣耳熱。便想攜子旅行幾天,也算償那幾月非人的艱辛。商及去處,非山即水。山處我是不願去的,山路需走,於我這福態的形體恰是大大的不利。便力主去水邊遊玩。並美名曰,窺水之靈秀,聰僵老心靈。於妻處更是多加攛掇,言及水近霧彌,富含負離子,與顏容甚多好處之類。一番操作之下,青島之旅遂成行。 抵青島後,終日伴妻攜子,品美食,看美景,逛商場,筋骨睏乏,卻又樂在其中。其中瑣碎,不復冗言,單只講講我的聽濤。 聽濤,白天是聽不得的,且不說人聲鼎沸,噪雜之音強過濤聲多多。單就那滿眼靚女泳飾,花蝶搖曳,就足讓我這俗物心猿意馬,難以靜懷。更毋論去品這濤之韻了。我雖非小人,但也難成那粉紅骷髏的野狐禪。所以,夜晚之沙灘便成我聽濤的絕佳去處。 初次聽濤,是晴夜,雖月朗星稀,卻並無燕雀南飛。著實讓我這喜意境的心冷漠了一番。九點後的海灘,依舊人影綽約,但也許是心隨境遷罷。少了幾分擁簇的爽直奔放,多了數點相望的謄戀婉約。但這完美世界與我是無關的。我只選擇無人角落,靜好般聽濤,如赴久違的約,如踐那約中的誓言。 無風時,濤聲是柔軟且親切的。浪從天際而來,層層疊疊,緊湊但不顯擁擠,來到灘頭,來到石邊,輕輕一吻便即褪去。如西歐騎士小說中那守禮的紳者。水也不高,恰恰沒有腳面,偶有不平之處,便濺起幾絲珠玉,星光相映,煜煜璀燦。濤聲逐浪而來,比風更顯輕盈,如心之囈語,非側耳不能聽,又像情人的囈笑,羞澀掠過,讓你在莫名中嗅到淡淡的甜蜜。久而聆之,心便逐步入一種空靈。那是真正的純潔與清爽。一呼一吸,一叩一湧,天地漸入腦海,身影婆娑。心被無塵撫過,如倦縮在胎中的嬰兒般酣熟。久久睜眼,只覺滿目星華。心中卻突起一絲慚意,或許就是聖哲所謂之本悟罷。儘管那愧意稍遜便逝在遠方燈火之中了。但我依舊感到清洌中的臉紅。 風漸大了,那濤聲也更洪亮了許多,浪的步伐在風鼓中加快,起伏跌蕩,衝至身前,漫頭而來,更像是兇惡的擁抱。那時我卻想做那隻驕傲的海燕,但雄壯無益風雨,反省發現,寂寞的落湯之烏更為恰義。 風愈加無忌,那濤聲也愈加狂燥,每一朵浪似乎已知自已的宿命,尋找著一切可以阻擋的阻擋,不顧惜地擁了上來。和身而上的,發出沉重的喘息,遇隙而入的,驚恐之音尖銳。更多無奈的沉悶,既如邢天無首的怨喊,又象普羅米修斯啄心的苦嘆,既有暮雲傍馬的嘶鳴,又蘊月影尋夢的籲言。塵世種種,由濤聲起,入聽者心。 原來濤的世界也有這許多紅塵。讓我這做閒觀客的偽文者,著實為煉獄的無處不在而心驚肉跳。 後幾日也每去聽濤,惴惴而去,惴惴而歸。卻總覺不如初次的清晰,不如初次驚魂。這也許就是慣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