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第二季13期,馬世芳聊到臺灣曾經的禁歌。也許你想不到,許多如今我們耳熟能詳的歌,曾因各種奇葩原因,在臺灣被禁過。禁書、禁歌,這話題我們都熟悉,看著或許別具意味。
這首歌不準唱!
談談曾經的禁歌
以下本文節選自 馬世芳[ 聽說 ] II - 第13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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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日光達大道
李泰祥和齊豫師徒合唱的這首《一條日光大道》,據說是李泰祥老師,生前最喜歡跟大家合唱的曲子。
這首歌我們當然最記得的,是齊豫跟李老師合唱的版本,是1982年的時候發行的。
不過《一條日光大道》問世的時間更早。
它是1973年就已經錄成過唱片的一首,算是李老師參與通俗音樂創作很早的作品。
這首歌是由三毛作詞,由李泰祥譜曲。當年這首歌,被臺灣地區「政府」給禁播了。
《祝福》專輯
今天我們的這一集《聽說》,要來帶大家回顧一下,那些曾經在臺灣不準唱的歌。
這些歌現在聽起來,實在都沒什麼,但是當年有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理由,讓這些歌不能在電臺播出,不能在電影出現,不能出版唱片,不能公開演唱。
但是這些禁止的命令,似乎沒有能夠阻止這些歌的流傳,有時候反而助長了這些歌的流傳。
為什麼《一條日光大道》會被禁?據說《一條日光大道》這首歌被禁是關於這首歌唱到:啊 KAPPA KAPPA 上路吧。
KAPPA是什麼?KAPPA是日語的河童,河童是這個日本神話裡面的妖怪。他的腦袋頂上是有一個凹槽,裡面要有水,他只能夠老是躲在陰暗的、潮溼的地方。
河童
他要是頭頂的這個水蒸乾了,他就活不了了,所以他就趕快去跟這個河童喊話,說現在天晴了,不要再躲在那裡了,出來跟我們一塊玩吧,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但當年審查委員在審歌的時候,他們特別不喜歡歌詞裡面夾雜外語,他們認為這裡面,有可能會有不好的意思,甚至是不是你有通敵的密碼,藏在這個歌詞裡面?
所以有外語好像也不宜通過。
橄欖樹
不過當年,齊豫跟李泰祥合作的歌,被禁的也不只這一首。
我們在《聽說》第一季,介紹過《橄欖樹》這首歌,當年也被禁了,也是因為「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被認為有影射國民黨戰敗逃到臺灣來,這樣的背景。
實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熱情的沙漠
臺灣最早有流行唱片這件事情,大概是1930年代,那還是日本統治的時期。日本統治者當年,曾經有查禁過一些,市面上的流行歌曲唱片,但數量不算太多。
大概要一直到後來,他們開始推行所謂的「皇民化運動」,才更大規模地在二次大戰期間,去查禁這個臺灣人自己演唱的,填上了這個中文歌詞的一些作品。
後來臺灣光復,國民黨政府到了臺灣來,查禁的對象,就改成是日本時代這種軍國主義的軍歌,他們查禁了一批。
當時也有一些流行歌曲,是從上海傳到臺灣來,大概是三零、四零年代的上海時代曲。
當時,國民黨政府,也查禁了不少這類歌,主要的原因,大概就是有傷風化吧,他們認為那種抒情的、柔軟的歌曲,是都可以冠上所謂「靡靡之音」的大帽子。
流行歌曲,最早它(國民黨政府)是採取出版事後審查的制度。所以很多作品發表之後,有可能會被查禁。
比方說在1960年代末期,有幾首歌都被認為是靡靡之音,消極頹廢,所以不準唱。
像是《苦酒滿杯》、像是《今天不回家》、像是《負心的人》。
還有一些歌曲,是因為會引起不好的聯想。比方說我們之前談過歐陽菲菲那首《熱情的沙漠》。
《熱情的沙漠》專輯
它是一個翻唱日本的流行曲,居然也被禁唱了,為什麼呢?
因為歐陽菲菲在歌的中間,有那樣「啊」, 這樣喊了兩句。結果被認為那個「啊」有性暗示,所以有傷風化。
向日葵
還有一位曾經很紅的歌星叫包娜娜,唱過一首叫《向日葵》的歌,這歌也被查禁了,為什麼?
因為大陸當時,為了要向毛主席表忠誠,有葵花像太陽這樣的說法。
既然不能唱向日葵,後來那歌就改了一個名字,叫《金黃色的花蕊》,我沒說是什麼花,結果送審又通過了。
《向日葵》專輯
無緣
我們之前曾經介紹過的音樂前輩吳盛智,曾經寫過一首特別好聽的客家話歌曲,
叫作《無緣》,當年也被禁唱了。
《無緣》專輯
為什麼《無緣》也不行?大概就是被認為,可能會產生頹喪消沉的聯想。
好了歌
1970年代臺灣的青年創作歌謠,發展得越來越熱鬧,其中有一位很有才華的民歌手,叫作吳楚楚,他後來是創辦了飛碟唱片公司的大老闆。
他在1977年的時候,發表了一首叫作《好了歌》的作品,這首歌當年居然也被查禁、禁唱了。
這實在是很冤枉,因為這首歌的作詞人,叫作曹雪芹。
你沒聽錯,《好了歌》的歌詞,是出自《紅樓夢》第一回。
話說這個甄士隱,遇見一位跛足道人,這跛足道人瘋瘋癲癲地念了一首《好了歌》,那麼這甄士隱聽完這《好了歌》,就看破紅塵,跟這個瘋道人一塊離開。
大概這個就被認為是有消極灰色思想的嫌疑吧。
抉擇
我曾經問過一些長輩,當年他們都有歌曲送審的經驗。我就問說,到底為什麼他們這麼愛找寫歌的年輕人麻煩?
說真的他們也不太明白,歸納起來就是,反正給你一點這樣的權力,讓你可以找別人麻煩,你就非得把這樣一點點的權力,無限放大不可。
不然好像就不足以證明你很重要,所以有時候,會發生真的很荒唐的事情。
比方說1980年蔡琴出版的第一張專輯《出塞曲》,裡面有一首歌,後來傳唱很廣,叫作《抉擇》,那是梁弘志先生的詞曲。
出塞曲
這本來故事說的,是一個姑娘下著雨打著傘,等她的男朋友來跟她會合。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所以男朋友一直沒出現,她等著等著,心裡就默默覺得,這個男生大概不太靠得住,我想我不要再等他了,我想這就是我做出來的抉擇吧。
朦朧的眼 朦朧的雨
臉上交橫的是淚是雨
我在街頭佇立
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卻不知小雨是否能把你打醒
偶而飄來一陣雨
點點灑落了滿地
也許雨一停
我就能再見到你
也許雨該一直下不停
這歌詞不可能出問題,所以唱片公司,都已經把唱片壓好了,然後一邊去做送審的這個手續。
沒想到送審歌詞不通過,而且改了三次。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審查委員堅持,你不能夠讓這個歌裡面的男女主角分手,一定要有結果。
所以原來歌裡面,唱的是:朦朧的眼,朦朧的雨,臉上交橫的是淚是雨。
就是她難過啊,雨水跟淚水混在一塊。但是它被逼迫要改成,「眼前呈現著美好遠景」,這完全不對,這完全不一樣。
本來說的是:也許雨一停,我就能再見到你,也許雨該一直下不停。
但(審查人員認為)這樣不可以,它被逼著一定要有結局,所以就改成:如果雨一停,我就能再見到你,那是我最好的抉擇。我現在想了都替梁弘志傷心啊。
朦朧的眼 朦朧的雨
眼前呈現著美好遠景
我在街頭佇立
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我想那小雨一定能把你打醒
偶而飄來一陣雨
點點灑落了滿地
如果雨一停
我就能再見到你
那是我最好的抉擇
美麗島、少年中國
進入1970年代,電視機在臺灣社會開始普及了。
那當時的國民黨政府也發現,這種新的傳播形式,對於民心士氣會有蠻大的影響,所以他們開始有意識地,要打壓所謂的靡靡之音。
另外一方面,他們主動開始推廣,所謂的淨化歌曲。
什麼叫淨化歌曲,意識形態很正確,很積極光明向上的這些歌。
這些歌倒也不一定都不好聽,只是跟大家比較喜歡聽的流行歌曲,畢竟是有蠻大的落差。
另外一方面,他們持續在查禁歌曲,我查到的一筆資料是,1974年光是上半年,臺灣「新聞局」就查禁了超過53萬件的出版作品。我們之前在節目裡也介紹過的。
像李雙澤參與創作的兩首歌,《美麗島》和《少年中國》,也都被查禁了。
一首是因為被認為有所謂「臺獨」的傾向,另外一首被認為是有嚮往祖國的嫌疑。這不是很矛盾嗎?
另外一位創作歌手羅大佑,他跟審查制度周旋也是很累的。所以他乾脆後來把這個事情寫進了歌詞裡:「歌曲審查之,通不通過乎?審查通過者,翻版盜印也。」
泡菜的故事
不用說,這幾句歌詞也被查禁了。說到這個臺灣的搖滾先驅,除了我們都很熟悉的羅大佑,或者像更早一些的劉文正,還有一個名字我認為不能不提,就是高凌風。
現在講到高凌風,你會覺得他好像是個諧星,但是在七十年代臺灣,他曾經是不折不扣的搖滾天王。
你說他的歌詞有什麼批判意識,有什麼搖滾精神,那倒未必。他的歌詞有很多是比較無釐頭的,有點搞笑的。
但是純粹就聆聽的快感來說,高凌風真的是領先很多人,創造出非常厲害的聲音,不過高凌風也有不少歌被查禁了。
比方說當年,他有一首很受歡迎的歌叫《泡菜的故事》。泡菜是妨礙了風化嗎?還是為誰宣傳了嗎?好像也沒有,但這首歌真的被禁播了,實在是不懂。
姑娘的酒窩
但是說到高凌風,被禁的最有名的歌,叫作《姑娘的酒窩》。
這首歌是1978年發表的,不過這首歌當年,是被民眾檢舉告發,被查禁的理由是,這首歌的合聲好像是在唱胡搞瞎搞。
哎呀,這不得了了,我們當然是要萬眾一心啊,怎麼可以有人胡搞瞎搞,你這個是有心人士包藏禍心,這樣的歌不禁你要禁誰啊?所以這歌就被查禁了。
高凌風沒辦法,只好把唱片回收,又重新推出了沒有胡搞瞎搞的版本的《姑娘的酒窩》。
說真的,《姑娘的酒窩》雖然不是一個多么正經的歌,但它真的不是在唱胡搞瞎搞,那個和聲唱的是嗚嘎恰嘎。
這個嗚嘎恰嘎是怎麼來的呢?這個嗚嘎恰嘎是高凌風,他挪用了1974年。
四年前,一支在西方流行樂壇紅極一時的歌,叫Hooked on a Feeling,叫《擋不住的感覺》。這個樂隊叫Blue Swede,他們這首歌一開始唱的就是嗚嘎恰嘎、 嗚嘎恰嘎。
Blue Swede
不過你跟當時的這些官員去解釋這些事情,你根本是說不通的。
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這個《姑娘的酒窩》,也不過就是胡搞瞎搞一場而已。說真的,我覺得高凌風在那個年代,應該是前衛得有點寂寞的吧。
忙與盲
隨著臺灣的現代化跟都市化的腳步越走越快,流行歌曲當然也要反映這個社會的轉變。
1985年,當時還是新銳製作人的李宗盛,替張艾嘉製作了《忙與盲》這張專輯,成為臺灣流行音樂史毋庸置疑的經典。
《忙與盲》這首歌,講的是新時代的職場女性的生活。
作詞人袁瓊瓊也是一位小說家,當時也在寫電視劇的劇本。
袁瓊瓊
袁瓊瓊是非常敏銳的,她觀察到在八十年代,這白領女性工作者越來越多,她們要費更大的功夫,要付出更多的力氣,才能夠爭取到跟男性一樣的待遇跟職場地位。
常常也表示,她在感情生活這一面,必須要做出犧牲。袁瓊瓊的第一段歌詞,寫得就很精彩。
曾有一次晚餐和一張床
在什麼時間 地點 和那個對象
我已經遺忘 我已經遺忘
生活是肥皂 香水 眼影 唇膏
該說不意外嗎,這首歌又沒通過,所以只好重新填一次第一段的歌詞。
原本是:一次晚餐和一張床,變成了:一次晚餐和一個夢。哪個對象,變成了哪些幻想。
改過歌詞之後,原本我們這一位情慾自主的白領女性,變成了一位有夢遊症,還有健忘症的女子。
曾有一次晚餐和一個夢
在什麼時間 地點 和那些幻想
我已經遺忘 我已經遺忘
生活是肥皂 香水 眼影 唇膏
許多的電話在響
許多的事要備忘
許多的門與抽屜 開了又關
關了又開如此的慌張
我來來往往 我匆匆忙忙
從一個方向 到另一個方向
忙忙忙 忙忙忙
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
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
盲盲盲 盲盲盲
盲得已經沒有主張
盲得已經失去方向
忙忙忙 盲盲盲
忙得分不清歡喜和憂傷
忙得沒有時間痛哭一場
把我自己掏出來
臺灣解除戒嚴是在1987年,但是歌曲審查制度,要等到1990年才正式廢除。說到臺灣最後一張被查禁的專輯,叫作《把我自己掏出來》,這位歌手叫趙一豪。
趙一豪
這張唱片《把我自己掏出來》,裡面的歌詞,有很多提到了死亡,提到了一種頹廢的、厭世的感覺,提到了自傷自毀,還有一些關於性愛的描寫。
所以唱片公司主動地,把這張專輯歸類成限制級的專輯,就是十八歲以上才可以購買,也算是有自律的自覺。
沒想到有所謂的衛道人士,注意到了這張專輯,一看不得了,這樣的歌詞,怎麼可以讓它出現在市面上?於是去向有關當局檢舉。
據說當時「新聞局」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召開什麼歌曲審查會議了,為了這張唱片特別又開了個會。
最後下了結論,認為歌詞粗俗不雅,有違社會善良風俗,並且還發了一篇新聞稿,說類此屬於作者個人的情緒垃圾,實應扔進自我反省的焚化爐中,予以燒毀。
趙一豪看到這樣的禁令,當然是很傷心也很憤怒,所以他跟唱片公司商量說,既然被查禁了,我們乾脆就復仇。
於是他們就真的重新灌錄了專輯的三首歌,並且把專輯從原本的《把我自己掏出來》,改名為《把我自己收回來》。這就是臺灣最後一張被官府查禁的專輯。
我記得我很尊敬的前輩音樂人,李壽全老師,他曾經說過,他說當年當然大家對於審查制度,也是很反感的,但是抱怨也沒用,因為它就是在那裡,你也拿它沒辦法。
所以他們還是要用盡各種方式,可能是用更細膩的遣詞造句,可能是用不同的創作策略,怎麼樣都還是要把自己想說的話,想表達的事情,想做的音樂做出來,讓大家聽見。
我想任何時代的創作人,都不太可能完全不理會種種外在條件的限制,不管那是不是來自所謂的審查,或者是市場機制。
要成就一首厲害的作品,先決條件還是你先得把自己的心給打開,不管外在條件怎麼樣,不管這些限制是什麼,真正了不起的作品,總還是會被聽見的。
(以上內容為節目文本節選,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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