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偉,因家暴離婚,後成為白絲帶志願者,致力於制止家暴的志願服務活動。受訪者供圖
11月25日,是第21個「國際反家庭暴力日」。全國婦聯的數據表明,2.7億個家庭中,有30%的已婚女性曾遭受過家庭暴力。
在騰訊新聞話題#全民反家暴#下,家暴親歷者講述內心的故事。
講述人:顧偉,曾是一名家暴實施者,現在是白絲帶志願者。
講述地點:江蘇 無錫
家暴是循序漸進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和前妻是2010年通過相親認識的,大概一個多月後就訂婚了。婚禮之後,我就感覺她是屬於我的一個附屬品。她可以發表意見,但最終還是由我來拍板。
我第一次家暴,是在她大概懷孕六七個月的時候。那時她提到阿姨家的一個孩子結婚後把工資卡交給了老婆,問我工資卡能不能交給她。
我是很反感的,那時我們剛剛結婚,還有一些債務,其實當時我可以去合理表達,說現在和父母一起償還債務,不太方便交給她,或者直接去表明立場,但我沒有任何交流溝通。
前妻見我沒有反應就繼續說,那時我更加焦慮,踹了她一腳,意思就是要她閉嘴。我從小解決問題的第一選項就是暴力輸出。她很驚訝,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踹她,我沒去解釋,讓她不要說了。
大概兩個月後,我進行了第二次施暴。因為她把感冒藥放在了餐桌上,我認為餐桌是吃飯的地方,不應該放藥品,就起了爭吵,打了她。
暴力是循序漸進的,後期頻次會越來越高,力量越來越大。
2014年3月份最嚴重,我一個月施暴3-4次,用手捶她身體。最後一次我緊握拳頭狠狠砸她的頭,就像錘子一樣,我對男性都沒有使出過這種力量。
有段時間我內心很掙扎,知道打人不對,但還是控制不住。不打人時我會摔東西,用自己的拳頭砸牆,扇自己耳光。這也是讓受暴者恐懼,達到控制的目的。
打完人,我會有很短暫的後悔。那時我沒有同理心,負面情緒積累得越來越多,就感覺禮拜六肯定要打人,不打人難受。我會用很小的事情去找茬,星期六打完,壓力就釋放了。
打在她身上,痛在她身上,跟我沒關係,我打人的目的就是:宣洩壓力。
我以前在工作當中受到了委屈和壓力,就會把負面情緒積累在心裡帶回家。有的人遇到問題唱個歌、跳個舞、爬個山就沒事,但我卻只會玩遊戲、睡覺,負面情緒依然存在。
像我這樣的人是很害怕處理問題的,在生活中遇到意見不和或產生矛盾時,就會選擇逃避。這就導致了我的溝通、表達能力很欠缺。
由於社會規範的約束,也不可能去打同事,而在家庭這個小環境裡,就可能會去傷害最親的人。
小時候父親會毆打辱罵母親
在我小時候,我的爸爸、叔叔等人對待外面的一些衝突矛盾,基本上都是以暴力解決的,我那時候就有點想嘗試。
印象中父母爭吵時,父親會用很貶低、侮辱性的語言去謾罵母親。我一開始聽了也很難受,但聽多了後就覺得女性是可以被謾罵、毆打的。
我十五六歲時,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年輕女性被三個男人毆打。那個女人說了一句話,就被其中一個男人很快扇了一個耳光,聲音很響,我離他們20米遠都能聽得很清楚。周圍有很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大家聽到了聲音後就稍微停下了腳步,往那邊看了一下,那個女人哭,也沒有任何人報警,對暴力行為說「不」。
這些經歷對我影響很大,都潛移默化地讓我覺得女性是可以被毆打的。
婚姻中,我要展示男性權威
我看過一些文章,說施暴者有控制的欲望,在外受到委屈時無法展現他的權力和對場域的把控,回到家後,場域很小,他就會想讓對方按他的想法來做,更有甚者,還會規定對方要跟什麼樣的人交往,穿什麼樣的衣服。
我和前妻的婚姻當中,有一段時間我會去展現男性的權威,要求她在外面吃飯時給我打個電話。當我掌控不了她的信息時,就會很焦躁。我嶽母家離我家很近,我前妻回家去吃個晚飯、洗個澡,有時候她把手機放包裡沒接到我的電話,我說,「你什麼東西都可以不帶,但手機一定要帶在身邊,我打你電話你要接。」因為這個事情,我們之間發生過暴力衝突。
我前妻告訴了嶽母這個情況,嶽母問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覺得只是小兩口吵架,沒什麼大不了。她也從來沒去找過婦女主任。我父母也親眼看到過我打前妻,我的父親做和事佬,母親在安慰她,也沒有任何表態,我就這樣沒有受到任何懲戒。
後來我在網上查到了白絲帶這個組織,我當時打了白絲帶男性公益熱線電話,有針對性別暴力當事人的諮詢輔導。我接受諮詢時,一個女性老師在電話中問我,你為什麼打你的妻子?我說我想讓她閉嘴,不想聽她說話。這位老師說,「她是一個人,有沒有說話的權利?」
她的問題讓我啞口無言,在電話這頭愣住了,我流下了眼淚,大概有一分鐘我都在哭泣。
話題圈子受害者提問:當你對妻子施暴時,她表現出恐懼害怕的樣子,你會覺得心理很滿足嗎?
顧偉:不是為得到滿足,是為了達到控制的目的。讓她按照我的方法做,達到我的目的就行了。如果她恐懼,但是不按照我的方法來做,我還會繼續施暴。即使她不恐懼,但是按照我的方法來做,我會停止毆打。
話題圈子受害者提問:在施暴時,什麼情況會讓你停止?是你覺得給她造成的痛苦夠了,還是你覺得疲憊了?
顧偉:她按照我的方法執行了,就自然會停止施暴。不執行的話,有可能一直持續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如果她執行的話,有可能半分鐘就停止了,達到控制的目的就行了。
話題圈子受害者提問:事後看到她的淤青和傷痕,你會想些什麼?
顧偉:以前施暴的我看到這個淤青,其實是沒有什麼感觸的,打在她身上,痛在她身上。自己打完其實有時候也疼,但是只是自己疼,對於她的痛苦其實是沒有辦法理解的。
話題圈子受害者提問:你認為成為一個施暴者和原生家庭有關係嗎?
顧偉:有非常大的關係,這個不是我說的,有很多研究可以證明。原生家庭,包括後來成長環境中習得的一些暴力,玩電玩遊戲那些激烈的場面,都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話題圈子受害者提問:能相信施暴者的道歉保證下次再也不會動手嗎?
顧偉:不能相信。除非他洗心革面,但什麼叫洗心革面,很難去界定。在保護自己的情況下,受害者肯定要離開。一般是改不了的,除非有很大的事情觸動他,有可能啟動他的改變模式,但只是啟動,這個改變的過程是很漫長很漫長的,因為也不是一年兩年就形成的。他如果口頭上保證,是不能作為依據的,但是可以收集這些道歉的材料,作為今後起訴離婚的證據。
來源 海報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