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紅玫瑰與白玫瑰》
01「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
《紅玫瑰與白玫瑰》這個故事的真妙處,在於張愛玲深深懂得佟振保這個男性角色的補償心理。初戀和初性都有缺憾,一方面克己自持,一方面卻覺得自己沒能做主;因此對紅玫瑰的愛,有一部分是補償心理的徵服欲:接吻時按在鋼琴上那一下,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情人,但終於也沒結果。後來找白玫瑰,算個保守的選擇,卻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做不了她的主,於是心態崩掉。但荒唐過了,終究還是習慣性地克己,終於又回到日常生活。
振保為了母親、社會的壓力違背自己的感情,作出錯誤的選擇,這是他愛情悲劇的原因。煙酈從未有過自尊心,一味委曲求全,沒有自己,這是她婚姻悲劇的原因。而情人嬌蕊活得很坦蕩灑脫,始終不違背自己內心的情感意願,所以很純粹和有意義。愛情是很感性的東西,它能讓振保這樣的紳士都把持不住,它不講道理的。
哪怕頭破血流,所有人還都向著它追逐。有痛苦,才更快樂。就像嬌蕊所說:「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
02「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紅玫瑰與白玫瑰終究也是女人最籠統的概括。紅如蚊子血還是紅如硃砂痣;白如明月皎潔還是白如飯粘子。這都是男人眼裡的女人,比喻權利還在男人的手上。無所謂其他。「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這是男人看到的女人。每一個男人都愛著沒有選擇的那一個。女人,有時也一樣。人終究是最恐前避後。世間連同人心變幻交織成一曲殤歌。
鳳凰男刻苦上進忠厚仁義,那都放在外面,轉回頭面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敏感會演變成多疑,堅忍會發展成殘忍,因為他們是從最底層博上來的,吃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 一個窮人,是不能把自己的欲望看得太重要的,有限的資源,應該拿出來派大的用場。因此,佟振保不管是戀愛,還是嫖娼,都繃緊算計這根弦。他活著就是為了向前,向上,為了得到旁人的讚許,在名譽和地位的階梯上鍥而不捨地爬,而他的確成功了,他的每一樣都是很辛苦才賺到的,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而輕易地撒手。 即使可以回頭,他大概還是會放棄紅玫瑰,他背負著貧困的陰影,淪落的威脅,母親的眼淚,社會的期望,是一個鳳凰男朝主流邁進的全部動力,他無法,重新回過頭去。
03何必不顧一切要去做一滴蚊子血,不如就做那顆硃砂痣。
《創世紀》裡那位老太太,是沒落的相府千金,父親是戚寶彝,等看到「馬關議和」「臉部中槍」,我才醒悟過來,這戚寶彝的原型是李鴻章。這是當然了,張愛玲的祖母正是李鴻章的女兒。《花凋》的悽惶令人心動,病弱的女人故意把手臂放在被子外,就為了看看喜歡的醫生會不會幫她放回去,然而他只是再三叮囑,避著嫌,說「我會等著你」,可惜終究等不了,兩年後找了個健壯潑辣的女人,有意無意刺著她,怎麼不憂恨而死。《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好已經不必說了,多年後,曾經熱烈相愛卻失之交臂的人再見面,無論男女,那個活得踏實的人會惆悵微笑,而那個過得失落的人會悔恨落淚吧。
「這世界上有那麼許多人,可是他們不能陪著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靜,還有無論何時,只要是生死關頭,深的暗的所在,那時候只能有一個真心愛的妻,或者就是寂寞。」 張愛玲大概不研究網絡理論,但卻出奇地了解「社會鑲嵌」和「行為嬗變」之間的微妙聯繫。大概是我對她的期望太高,總覺得結尾倉促又潦草。又抑或是我遺漏了什麼,沒有品到微妙之處罷。欲讀又罷,罷了又讀,屈指算來,又是多少盈盈歲月。筆酣墨飽,窗明几淨,也逃不過生活的那些小咬齧罷。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這種卑微的歡喜是某類女人的寫照,無論紅還是白玫瑰,嬌蕊還是煙鸝,都是這樣的人。但也是從這樣卑微的歡喜中,讓她們得到了其他人沒有的勇敢,這勇敢讓她們看清怎樣去愛,以及除了男人,生活還有別的。何必不顧一切要去做一滴蚊子血,不如就做那顆硃砂痣。
作者簡介:張愛玲,1920年9月30日出生於上海,原名張煐。1922年遷居天津。1928年由天津搬回上海,讀《紅樓夢》和《三國演義》。1930年改名張愛玲,1939年考進香港大學,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投入文學創作。兩年後,發表《傾城之戀》和《金鎖記》等作品,並結識周瘦鵑、柯靈、蘇青和胡蘭成。1944與胡蘭成結婚,1945年自編《傾城之戀》在上海公演;同年,抗戰勝利。1947年與胡蘭成離婚,1952年移居香港,1955年離港赴美,並拜訪胡適。1956年結識劇作家賴雅,同年八月,在紐約與賴雅結婚。1967年賴雅去世,1973年定居洛杉磯;兩年後,完成英譯清代長篇小說《海上花列傳》。1995年九月逝於洛杉磯公寓,享年七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