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寶鑑」照鑑賈瑞

摘要：賈瑞，賈氏家族旁支沒落的公子哥，依附薛蟠賭錢吃酒不務正業，直到他遇到了王熙鳳，一頭栽進對王熙鳳的風月幻想，直至重病。深受病痛折磨的賈瑞得到治病寶物「風月寶鑑」後，不僅沒有好好利用，反而沉湎美色最終喪命。本文通過分析「風月寶鑑」的來歷與內涵，探析「風月寶鑑」在賈瑞與王熙鳳事件中賈瑞的性格特點及所傳達出的警示意義，肯定作者曹雪芹在創作中蘊含的深刻寓意。《紅樓夢》中寶物甚多，「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的通靈寶玉，這是賈寶玉從娘胎裡帶來的。又除跛足道人給林黛玉的幼時藥方與薛寶釵的「冷香丸」之外，就是給賈瑞治病的實物「風月寶鑑」了。說起這「風月寶鑑」，卻有一番來頭，在書中，它有兩個含義。其一是指《紅樓夢》的舊書名，甲戌本的前四條《凡例》是：「一、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鑑》，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如賈瑞病, 跛足道人持一鏡來, 上面即鏨『風月寶鑑』四字，此則《風月寶鑑》之點睛」。紅學界結合脂批中「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餘睹新懷舊，故仍因之」 ，提出了《風月寶鑑》曾是《紅樓夢》的書名之一，但這種說法仍存在爭議，且本文主要探討的是給賈瑞治病的「風月寶鑑」，此處便不再贅述。含義其二是指跛足道人給賈瑞治病的寶物，此處的「風月寶鑑」為實物。它「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由此可知，「風月寶鑑」出自太虛幻境中掌管人間男女風情月債的警幻仙子，治的是風月場上「邪思妄動」的病症，行的是「濟世保生」的功效。

賈瑞因「邪思妄動」，病入膏肓，見到治病寶物後，仍執迷不悟，縱然「風月寶鑑」有「濟世保生」之功，也只是枉然。真真是尚未悟的痴兒。然《紅樓夢》中「不能悟」的痴兒豈止賈瑞一人，那身處泥淖卻痴迷風月的多姑娘、一肚子花花腸子的薛蟠，哪個不是深陷風月場中，痴迷不悟？「風月寶鑑」出現在整本書的前半段，便是以賈瑞為鑑，警示榮寧二府之中的種種邪思妄動。

《紅樓夢》中描寫賈瑞的筆墨不算多，從第九回出場，到第十一、十二回詳細表現，夾在秦可卿死亡前後，所作所為著實為人所不恥。第十二回提到賈瑞父母早亡，由祖父賈代儒教養，且「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雖然祖父是賈府代字輩的長輩，家境卻是一般。賈瑞病重需要吃「獨參湯」，賈代儒尚需要去賈府求助，最後只討得幾根碎人參。而且在嚴格的封建家庭中長大的賈瑞也並未朝著祖父為自己規劃的方向發展。

賈瑞年輕力壯，卻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讓年邁的祖父供職於賈府私塾，撐起家庭的重擔，在私塾中不好好上進讀書，卻依附薛蟠，賭錢吃酒，還「惦記」起自己的嫂嫂。

賈瑞對王熙鳳起念到殞命總共一回半內容。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王熙鳳探望完秦可卿，賈瑞半路從假山後面猛地出現，驚嚇了王熙鳳。然而遲鈍的賈瑞完全沒發覺自己糟糕的第一印象，竟還說出「合該我與嫂子有緣」這樣具有挑逗性質的話，「一面說著，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從賈瑞與王熙鳳第一次見面，賈瑞不僅衝撞了王熙鳳，還「沒行止」地用言語和行為挑逗著自己的嫂嫂，可見此人舉止輕浮、心術不正。賈瑞與王熙鳳碰面的第一回合賈瑞初陷美色，而王熙鳳早已設下陷阱：

 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裡有這樣禽獸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裡，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主僕二人上下一心，平兒知道這件事後，說道：「癩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這句話完整點明了賈瑞死亡的結局：首先賈瑞與王熙鳳天上地下，一個沒行止的潑皮竟敢惦記起賈府的「主管」王熙鳳，著實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其次平兒說他是個「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說的賈瑞惦記嫂嫂，壞了人倫綱常，前後綜合來看，賈瑞是該死的。在賈府雖有「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第七回）這樣亂人倫的事發生，但都偷偷摸摸，明面上是不允許發生的，而賈瑞不僅動了這樣的念頭，還一頭栽進去，註定了悲劇結局。

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鑑）主要交代了賈瑞在這次風月事件的過程與結果。賈瑞多次到賈府尋鳳姐兒，這天碰巧鳳姐兒在家，賈瑞見到王熙鳳渾身酥倒，言語行為調戲自家嫂嫂。王熙鳳已打定主意設計賈瑞，此時他自投羅網，當鳳姐兒讓他晚上在穿堂等待，賈瑞以為事成，喜不自勝。是夜賈瑞沒等到王熙鳳，反倒被鎖在穿堂中，吹了一夜冷風。

「現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

寒氣入體的賈瑞回到家，被祖父看穿夜不歸宿，企圖撒謊矇混，卻被祖父看出來：

「自來出門，非稟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據此亦該打，何況是撒謊。因此，發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不許吃飯，令他跪在院內讀文章，定要補出十天的工課來方罷。賈瑞直凍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著在風地裡讀文章，其苦萬狀。」

賈瑞未稟擅出還撒謊，在寒風中受苦，古代風寒之症本不好醫治，這也為後來賈瑞一病不起和最終死亡埋下了伏筆。賈瑞與王熙鳳的第二回合也以前者的失敗告終。

賈瑞受此重創，仍未醒悟，依舊去找鳳姐兒。王熙鳳設下圈套，再次引賈瑞上鉤。當晚賈瑞心急火燎赴約，來人卻不是王熙鳳，而是賈薔、賈蓉，二人狠狠敲了賈瑞一百兩，還往賈瑞身上潑了一桶屎尿，才放他回去。賈瑞此時再傻，也反應過來中了王熙鳳的圈套，可他仍不知悔改。

「自此滿心想鳳姐，只不敢往榮府去了。賈蓉兩個又常常的來索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更又添了債務；日間工課又緊，他二十來歲人，尚未娶親，邇來想著鳳姐，未免有那指頭告了消乏等事；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裡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

前有徹夜削骨過堂風，在冰天雪地了挨了祖父的罰；現又被鳳姐兒、賈薔、賈蓉設計，賈瑞遭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從此一病不起，家中百般請醫醫治，均不見效，就連年邁的賈代儒也忙到榮國府尋人參。賈瑞吃了許多藥，仍不見好轉，碰上跛足道人，才求得了寶物風月寶鑑。

（跛足道人）從褡褳中取出一面鏡子來——兩面皆可照人,鏡把上面鏨著「風月寶鑑」四字——遞與賈瑞道：「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所以帶他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等看照。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緊，要緊！三日後吾來收取，管叫你好了。」

賈瑞得此寶物，好奇一試，從「風月鑑」背面看到了骷髏，被嚇得魂不附體，而正面卻看到了向他招手的鳳姐兒，於是賈瑞將跛足道人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去，只照「風月鑑」正面，如此幾次，便被黑白無常索命而去。性命垂危之際，賈瑞心中所想仍是能與鳳姐兒雲雨的「風月鑑」，可以說，賈瑞執迷於風月之事，到死未悟。

在短短的四回中，賈瑞的表現一次又一次地讓人失望，祖父未能讓他修身養性，王熙鳳未能讓他迷途知返，就連神仙拿著仙界寶物來了，也救不了這個深陷風月場中的痴兒。通過鬧學堂和情迷王熙鳳兩件事中，不難分析賈瑞的性格特點：

賈瑞「愚」在毫無自知之明。偌大的榮寧二府，少不得丫鬟婢女，且跟著薛蟠這樣久混風月的人也能接觸一些，可賈瑞偏偏看上了王熙鳳，這個在賈府排的上號的厲害人物，連平兒也怒斥賈瑞「癩蛤蟆想天鵝肉吃」；賈瑞「愚」在情商低：初遇王熙鳳，對方藉口沒空；二見王熙鳳，賈瑞絲毫聽不出鳳姐兒的反諷，反而喜滋滋地被連誆兩次，這既是王熙鳳手段高明，也是賈瑞實在太傻。且跛足道人說起「風月寶鑑」的來歷時提到使用「風月寶鑑」的是「聰明傑俊，風雅王孫」，賈瑞只能照背面，也說明了他的愚蠢與低俗。

王熙鳳是賈瑞的嫂嫂，賈瑞一心惦記，已經壞了倫理綱常，第十二回賈瑞上門尋王熙鳳，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竟說出「二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了，捨不得回來也未可知？」這樣挑撥兄嫂感情的話。並且深受病痛折磨時，遇見了可治冤業的跛足道人，連忙叫「菩薩」，卻在得到「風月鑑」被骷髏嚇後，改口稱混帳道士，可見賈瑞的壞是根深蒂固，埋在思想裡的。

賈瑞「痴」在不知悔改、執迷不悟。他迷上了不該愛的人，在察覺到王熙鳳的拒絕後，卻仍不放手，「心下方想到是鳳姐頑他，因此發一回恨，再想想鳳姐的模樣兒，又恨不得一時摟在懷內，一夜竟不曾合眼」。並且久病不治，不知珍惜最後的救命稻草「風月鑑」，不遵醫囑，殞命黃泉，至死未悟。

《紅樓夢》裡賈寶玉反抗賈政對他的入仕期望，反感以仕途經濟為目標，反而多親近女性，這是賈寶玉反封建禮教束縛的表現。賈瑞也玩世不恭，不聽從以傳統儒家教育為代表的祖父的教導，卻不是他反封建的標誌，實際上這屬於賈瑞個人本質上的劣根性表現。他違背祖父殷切的期望，是為了享樂，攀附紈絝子弟整日家賭錢吃酒，並非對封建制度的反對。賈瑞不但不反封建，還是封建禮教的維護者。他第一次到王熙鳳房中，湊近王熙鳳的身邊，被提醒道「放尊重著，別叫丫頭們看了笑話」，賈瑞「如聽綸音佛語一般」連忙退後。這裡的「綸音佛語」正是封建禮教的規束，在封建規束前賈瑞循規蹈矩，不敢逾越；同樣在被賈薔威脅帶他去見太太時，賈瑞一聽便「魂不附體，急的至於叩頭」，賈瑞在這兩件事情上的反應是被封建禮教束縛而產生的潛意識反應，而不是因為道德上的醒悟。

賈瑞的出場穿插在秦可卿病危之間，看似突兀的情節，實則是曹雪芹埋下的一大伏筆。前有焦大說破賈府亂倫關係，賈瑞緊接著上演了一出叔嫂鬧劇，賈瑞死後，疑似「爬灰」的秦可卿便殞命而亡，情節連貫，相互照應。賈瑞名字對應著假祥瑞，暗示著表面浮華，內在已經腐壞的祥瑞假象。在賈瑞與王熙鳳的整件事中，王熙鳳的反話、圈套、祖父的教導，都沒讓賈瑞悔悟，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惦念著王熙鳳。深受病痛的折磨，賈瑞拿著救命寶物卻不知珍惜。「風月寶鑑」的背面是能治病的骷髏鬼神，正面是耗人神志的美色風情，任跛足道人如何叮囑，賈瑞最終選擇了美色風情。若說賈瑞重病有王熙鳳的一部分責任，而賈瑞的死則是咎由自取。「風月寶鑑」正反一體，骷髏即美人，美色即骷髏，這一點作者也借「風月寶鑑」點明，就如在火堆中「風月寶鑑」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真真假假的意象貫穿著全書，力圖點醒世人！

 

清·曹雪芹,著.脂硯齋主人,評點.脂硯齋重評石頭記[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臺灣商務印書館，1961年，第9頁。

曹雪芹, 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第十二回。

曹雪芹, 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第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