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雪憶柔
陳忠實曾說,他想寫一本死後墊棺做枕的書,於是他構思兩年,歷經五年終於成書,並且一舉拿下了茅盾文學獎,它就是《白鹿原》。
2002年,《白鹿原》的電影版權幾經周折,終於決定由王全安執導。然而直到2010年,《白鹿原》才正式開拍,主要原因是製作方認為這部劇作存在著拍攝難點:缺少「核心人物」。
這絕對是對《白鹿原》的最大曲解,陳忠實以白、鹿兩家為軸心,將兩代人的不同命運鋪展開,再現一整個時代的宏偉悲壯。可以說,任何一個人物單拿出來都可以成就一部優秀的作品,這個理由其實不成立。
然而,以其為突破口,令所有人跌破眼鏡的是,王全安將《白鹿原》的「靈魂人物」賦予給了田小娥,後來我們知道,其實這是王全安對張雨綺的示愛。
不管怎麼說,這部籌備8年,拍攝3年的《白鹿原》確實是王全安嘔心瀝血的巨作。在王導忽略了太多核心人物、重要事件後,《白鹿原》變成了《田小娥傳》。
電影版《白鹿原》海報
陳忠實筆下的《白鹿原》有太多女性角色,樸實的仙草、叛逆的白靈、苦悲的冷秋月,然而女性角色最濃墨重彩的當屬田小娥。
田小娥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女子,她是令白鹿原上女人們唾棄、男人們渴望的存在。
她本是郭舉人的小妾,儘管受到郭舉人百般凌辱,然而田小娥命運的悲劇卻只是剛剛開始。因為精神受著虐待,身體遭受凌辱,田小娥看上了割麥子的黑娃,並主動引誘了這個男人。在得知田小娥和黑娃的醜事後,郭舉人其實有能力處死這兩個人,然而他用了殺人誅心的方式:放走黑娃,休了田小娥將她送回家中。田父嫌這個女兒髒了自家門檻,又將她掃地出門。最後,田小娥不得不跟黑娃回了白鹿原。
電影版《白鹿原》:田小娥和黑娃
踏進了白鹿原的門,卻踏不進祖宗祠堂,因為田小娥不守婦道的名聲早已傳到了這片土地。
不久,黑娃因為「風攪雪」的運動失敗而匆忙逃跑,留下了田小娥獨自面對這個孤冷的世界。白鹿原的鄉約鹿子霖以知曉黑娃消息為藉口,強行毀了田小娥的清白。村裡的狗蛋一直垂涎田小娥的美色,在鹿子霖的設計下,田小娥和狗蛋被冠以姦夫淫婦的汙名抓進了祠堂,田小娥又在族長白嘉軒的授意下挨了鞭刑。此後,鹿子霖誘使田小娥色誘白嘉軒之子白孝文。至此,田小娥的墮落之門徹底被打開。
電影版《白鹿原》:田小娥和白孝文
張雨綺版田小娥的眼中滿是欲望,她的膽怯少了幾分,不羈和認命卻又表現得淋漓盡致。相較之下,我更喜歡李沁版的田小娥,尤其她扭娜著腰肢對黑娃說:「你款款的吃」,抿著嘴的媚態和柔情其實更符合田小娥生於秀才家的身份。
李沁版田小娥
我們必須清楚,儘管田小娥骨子裡有反抗意識,但是她的改變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是一件又一件悲劇疊加的效果,電視劇可以拉長了演,電影卻不行。因此,張雨綺版的田小娥要想演透,也就沒別的演員什麼事了。
所以說,王全安的《白鹿原》是名副其實的《田小娥傳》,因為與張雨綺因戲生情,即便策劃了多年,最後也不得不因為一個女人而推翻了重建。
《白鹿原》離不開田小娥,但也絕對不是以一個女子為中心的,這樣只是縮窄了陳忠實的眼界,他心懷男女之情,卻不囿於此,他將白鹿原作為一個輻射點,從而延伸出更飽滿的世情大愛,這才是《白鹿原》的胸襟。
《白鹿原》原著中,郭舉人讓年輕貌美的田小娥為他「泡棗」,每天讓自己的大老婆看著田小娥將三顆幹棗親自塞進自己的身體才算作罷。不堪其辱的田小娥為了報復郭舉人,便在大老婆走後再將棗拿出來扔進她的尿壺中,所以田小娥會對黑娃說「她在這窯洞裡活得連狗都不如」。
我們知道其實郭舉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他娶了兩房小老婆其實就是專門用來為自己「泡棗」的。郭舉人不愧是有點文化的,據古書記載:「泡棗」又稱「陰棗」,常見於道教書中,是一種流傳下來的土方法。因為古人認為,大棗是果蔬中的鬼精,是天賜人間的寶物。
其實,在上古傳說中就有提到過「泡棗」的傳說,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分別是西王母和周穆王,兩人因為週遊天下耗費精神,西王母便給了他幾顆棗子補養身體,周穆王服下後立刻容光煥發。而這棗不僅是西王母親自種的,還是她親自泡的。
田小娥畢竟不是西王母,她是一個時代下的悲劇,對於郭舉人來說,她等同於一件工具。陳忠實筆下的「泡棗」,沒有神話色彩,卻充滿諷刺和心酸的味道。
也許「泡棗」正是田小娥覺醒的開始,黑娃走後,孤苦無依的她寧可淪為男人的玩物,也要以自己的方式進行反抗的源頭。
「泡棗」並不是田小娥的原罪,卻是封建社會對女性尊嚴的踐踏和戕害。
如果我們同世俗一樣將田小娥的悲劇歸結為她自身不夠堅定和自愛,這其實也是對《白鹿原》的曲解。
不管是權力的象徵鹿子霖,欲望的象徵白孝文,勇武的象徵黑娃,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給田小娥想要的安定,所以當張雨綺躺在炕上說:「都說把我娶回家,你自己的家在哪兒呀?」她不是在問白孝文,她問的是自己,她的家在哪,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作為女子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她沒有選擇「家」的權力,她只有被迫接受。從此娘家不是家,夫家也不是家,女性的命運也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這是封建時代給予女性的定位,是擺脫不了的宿命。
電影《白鹿原》片段
人們從最初便帶著有色眼鏡,沒有人給田小娥一個機會。她是愛黑娃的,是想過安生日子的,最後卻一步步走向了墮落。她受鞭刑被全族人圍觀,她被吊起來扒了褲子展覽,那她便破罐子破摔給所有人看,反正她的人設是「蕩婦」。
田小娥被鹿子霖髒了身子後,她徹底覺醒了,她騎在鹿子霖身上尿尿,她抓著白孝文的下體將他牽進窯洞,她以己之軀對抗著全世界。
然而這一切只是基於一種性格上的反抗意識,她的覺醒不具備時代意義,是被動的,是盲目的。所以我們在《白鹿原》中看到了白嘉軒的女兒白靈,她是田小娥的鮮明對比。用身體反抗是以卵擊石的行徑,只有思想上的覺醒才能救下「病了的時代」。
懷著娃的田小娥最終死在了自己的公公,黑娃的爹鹿三的手中,她的破窯洞終於如她所願地塌了,這作孽的人生最終解脫了。
電影《白鹿原》片段:砸祠堂
田小娥是大時代下,萬千承受著壓迫的女性的縮影。在我看來,《白鹿原》的深度和廣度非一般文學作品可及,它將個人悲歡融入大時代背景,放大了人性的質樸與黑暗。儘管如此,《白鹿原》仍然具備反抗精神,在時代的洪流下,有人順勢而為,有人逆流而上,但更多的人在奮起改變世界,這就是《白鹿原》的宏大與深遠。
2016年4月29日,陳忠實因病去世。賈平凹的悼文裡引用了一句詞:「水流原在海,月落不離天。」我們應該感謝陳老先生,讓我們得以看到另一個世界,讓我們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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