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白塔寺東夾道。
欒正曦攝
好景胡同是北京城南現存的典型胡同之一。
欒正曦攝
27歲的欒正曦是一家網站的攝影記者。工作中,他的相機大多時候對準的,是T臺上妝容精緻的模特,或是新聞發布會上疲憊的娛樂明星。然而,一有時間,他更喜歡鑽進北京老城區那些破敗的胡同裡。10年間,他用萬張膠片記錄下了這個城市正在消失的古老肌理。在他的照片裡,男人們穿著羽絨服,在胡同裡下棋;老人站在胡同裡私搭的小煤棚前,戴著老花鏡,在冬日的陽光裡看著一份《北京晚報》。他用照片復活了一個確實存在又即將逝去的北京。
「咱們坐的這個位置以前是胡同,這條街以前稍微比現在窄一點兒,門臉對面還有房子,再往外才是街呢。」在宣武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裡,他用手比畫著這裡以前的格局。如今,他用語言向中國青年報記者還原出的那條胡同,早已在外拓城市主幹道的推土機下消失不見了。
欒正曦曾經就是一個生活在胡同裡的北京人。那時,他和奶奶家的四戶人住在西城區一條死胡同的四合院裡。院子裡種了三棵石榴樹,兩棵棗樹,還有兩棵香椿樹。他在院子裡打羽毛球,搭葡萄架,甚至同時養了烏龜、貓、兔子等好幾種動物。
「我們家是靠在胡同口的第二個院,我們這條胡同有10個院子,我可以從第二個院子走房頂,走到第十個院子找我的朋友玩。」如今,早已搬入樓房居住的他,說起這些言語中依舊眷戀不舍。
1998年,正在高中學習攝影的欒正曦打算拍點胡同裡的人文景觀。起初,他只是拍胡同裡的典型景物,但沒過多久,拆遷的洪流向北京內城襲來。這時他發現,胡同裡的一切都變成了典型。於是他開始和推土機賽跑,東城、西城、崇文、宣武,只要有時間他就背上相機、揣著地圖四處轉,因為很多東西「拍一次少一次」了。
四合院裡的水缸,影壁,胡同裡遛鳥的老頭,老頭懷裡偶爾響起的一兩聲蛐蛐的叫聲,甚至連房頂上躥來躥去的野貓,如今已經很少見了。欒正曦想拍北京傳統的胡同,也就是那些還保留著原始模樣未經改造的胡同,但他不喜歡「破破爛爛」這個詞,「那只是歲月的痕跡。」他糾正記者。他不喜歡拍那些被刷了層灰漆後、面目統一的新胡同,但即使是這種胡同,在如今的北京城裡也快不見了。
欒正曦有一張從二手市場淘到的1954年北京市城區地圖,他經常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區域,然後實地去找一找這些胡同。可老人們告訴他,這張地圖上的胡同,50%在上世紀80年代就消失了。有一次,他看到一張九道灣胡同的黑白老照片,這條胡同位於東城區北新橋附近,因拐彎兒多而得名「九道灣」。那張照片中,一位老奶奶正推著小竹車經過胡同裡的一個拐彎兒,整個畫面讓人感到幽靜愜意。可當欒正曦真的找到這個地方時,他卻失望了,胡同裡添上了空調機,牆被刷上了統一的灰色,上面還噴上了「辦證」的小廣告。他什麼也沒拍,就離開了。
「胡同的位置被保留下來,可裡面的東西已經全變了,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胡同。」他說。
二環路裡的每一條胡同,欒正曦已經走了好幾遍。「不要以為二環裡的東西挺多,其實用不了幾次就走完了。」甚至在等人的空隙裡,他都要到附近的胡同裡溜達溜達,看看還有沒可以拍攝的對象。聽說誰家住在胡同裡,他的眼睛馬上一亮:「你們家院裡還有什麼老東西嗎?」
驚喜是有的,但多半是失望。1999年欒正曦剛開始拍胡同時,一天就能用掉6個膠捲。現在,兩個月也不一定能拍完一個。有一次,他本來打算去豐盛胡同拍點東西,可是20天後他再到那裡,已經是一片廢墟。後來,他只要開車或者坐車時,看見一個樓群裡還有胡同的影子,就馬上去找。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他還是趕不上推土機的速度。
欒正曦的業餘時間幾乎都花在了為胡同拍照上,他常常花一個下午,走上三四個小時。有人不理解,覺得他成天拍胡同裡「光著個大膀子」的人,是不是在體現城市的陰暗面。還有人問他,北京有很多不同風光,為什麼要拍胡同呢?
「如果不是住過胡同裡,他不知道拍什麼。」他無法說出自己對哪條胡同最有感覺,「這不是拍風光。這是一個拆遷的過程,不是建造的過程,如果我拍過100條胡同,10年後都沒了,這100條都很珍貴。」
欒正曦希望通過自己的照片,讓很多人找回逝去的記憶。他的拍攝要求近乎苛刻:一定要用膠片,還得是反轉片,而且最好是在陰天,這樣才能體現出胡同的味道。而且這些照片,他都是不賣的。
欒正曦很少去南鑼鼓巷、五道營胡同這些由胡同改造為休閒場所、旅遊景點的地方,儘管它們早就被認為是這座城市的文化名片之一,如今以古老的身軀迎接著年輕的遊客。可欒正曦認為「那不是屬於北京胡同的東西」,他更嚮往的,是父輩時代的北京:傍晚去西直門城樓上看日落,晚上到城門洞裡逮蛐蛐。「現在感覺都變了,如今的北京,看到的都是陳列品。」他說。本報記者 張黎姣 實習生 吳曼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