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美食家蔡瀾
然而火鍋真的沒有「文化」嗎?其實不然,火鍋,中華民族的神奇料理,其歷史文化之深厚可追溯至上古,不僅是在大陸,在香港,火鍋也早已成為了飲食文化的一部分。
香港正值冬季,氣候溼冷,維港吹來的凜冽海風灌進衣袖,冷得讓人連連捂緊口袋,但這也是最能引發火鍋之情的季節。魏晉時期,家是吳江的張翰,秋風一起,便起蓴鱸之思,住在香江之畔的港人,一到冬日,自然也有火鍋之思。閒時邀三五好友,脫去臃腫大衣,圍坐吃火鍋,大快朵頤談笑風生,額頭滲出微汗,胃裡食物暖心,此刻的幸福感幾欲暈眩。常言「喝水不忘挖井人」,火鍋這種集中華民族智慧於一身的神奇料理,其起源最早可追溯至商周時期。
據《韓詩外傳》記載,商周時期祭祀或慶典,要「擊鐘列鼎」而食,眾人圍聚鼎四周,將牛羊肉等放入鼎中煮熟分食,這時的「火鍋」尚屬於儀式的一部分,算不得正餐,但也已初具雛形;後至春秋戰國,青銅鍛造工藝精進,開始出現上下分層的鼎,上層盛放食物,下層託盤烤炭火,各種食材相混而烹,調和五味,《戰國策》中「晝遊於江河,夕調乎鼎鼎」,指的就是這種烹飪方式;到了三國時期,火鍋的發展進入了新的時期。魏文帝曹丕喜歡用名為「五熟釜」的炊具來烹飪,該種炊具分為五格,能同時煮多種食物,比如今僅有兩格的「鴛鴦鍋」更勝一籌。
三國時期的「五熟釜」
不論今古,中國人對「吃」的追求從未停下步伐。三百多年後,粗獷的青銅鍋被歷史無情摒棄,富有的唐代人民開始吃陶製的「暖鍋」。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中無比生動地描寫了一副「雪天火鍋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其中「紅泥」就是陶瓷,二友對坐,飲酒吃小火鍋,好不快活。當時更有食者在吃火鍋時加上幾朵菊花,增香增色的同時又附庸了幾分魏晉陶公「採菊東籬下」的風雅。
到了宋代,宋人的小資情調舉世無雙,他們把吃兔肉火鍋美稱作「撥霞供」,最早可見於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遊武夷六曲,訪至止師,遇雪天,得一兔,無庖人可制。」某日林洪前往武夷山拜訪隱士止止師,途中抓到一隻野兔,林洪想烤來吃苦於沒有廚師,止止師分享了一個吃兔秘方:「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侯湯響一杯後,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即生一個小火爐,爐上架個湯鍋,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醬、椒、桂調成蘸料,等湯開了夾著著兔肉片在湯中涮熟,沾著調味料吃。殷紅的兔肉在沸水中上下翻飛,酷似雲霞,吃完兔肉唇齒留香,五內俱貼,林洪打著飽嗝,賦詩一首:「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撥霞供」的雅名由此得來。
幾乎每個朝代都流傳著一些火鍋趣聞,並由此形成了獨特的火鍋文化,唐宋之後的元朝,忽必烈行軍喜吃羊肉,廚師為悅龍顏開創涮羊肉;明代弘曆皇帝設火鍋宴,拋上聯「炭黑火紅灰似雪」難群臣,幼年楊慎巧對下聯「谷黃米白飯如霜」解難;清朝乾隆皇帝千叟宴上千個火鍋創歷史規模之最。火鍋體現了中華飲食文化的包容性與和諧性,從原料、湯料的採用到烹飪技法,同中求異,異中求和,使葷與素,生與熟,麻辣與鮮甜,清香與濃醇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片和諧與酣暢,蘊含著「同心、同聚、同享、同樂」的文化。
火鍋也已成為香港飲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任何一個晚上,甚至是時過午夜,安靜的街道上,有些火鍋店依然營業。麻辣、串串、日式韓式火鍋到處可覓,本土的「港式」火鍋到成了「非主流」,但再新鮮也總有人懷舊。
90年代的九龍城寨,啟德機場仍在,火鍋名店「輝哥」帶動了港式火鍋的黃金年代,「輝哥」至今寶刀未老,但每位近千的高價也讓工薪階級卻步。要想尋得港式火鍋的老味道,還有很多抵食好去處,比如曾同處於九龍城的方榮記,沙爹窩底最是特色,香而不辣,花生味濃。點上幾個鯪魚滑,手切牛肉、百葉,在這裡也可以吃到港式火鍋特有的魚頭,雖沒多少肉,但逐片細吮十分好吃。如今很多火鍋店的魚球肉丸都是現成批發,而鯪魚滑蝦滑,價格雖貴但總能把原料看得一清二楚,一勺一勺下在湯裡,比一盤冷凍魚球一股腦倒進鍋裡來得有趣。小而明亮的火鍋店內,坐滿了剛下班的上班族,一家三口,圍坐在火鍋旁喝酒敞懷。廚房裡炸著新鮮辣椒、各色香料,港式火鍋特有的炸魚皮、腐皮卷的香味慢慢地向就餐區逼近。幾口熱騰騰的涮牛肉下肚,工作的不順、家庭的煩惱都仿佛能在蒸騰的熱氣中消失殆盡。與香港的點心文化一樣,吃火鍋也成了港人維繫感情,放鬆身心的途徑。
「民以食為天」的中國人日常生活離不開「食」,每樣食物都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著不同的聖神角色。火鍋,不僅為飽肚,不僅是一種簡單的烹飪方式,更是一種歷久彌新的飲食文化,要說火鍋「沒文化」,老百姓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