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張國榮在家裡看電視。真人真事。主角是一個殘疾人士。看到一個女孩,用口含著畫筆,不停以口代手畫呀畫。他深深震撼於那份努力專注,鍥而不捨,頓悟就在剎那間。相對於我們這些四肢健全的人,若還不懂得數算恩典,未免太過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果你問張國榮:「廿幾年前,如果你不做演員的話,你會選擇做什麼?」
張國榮會笑著回答:「真是不知道!」
「在這個圈裡我從來沒有超然的感覺,我只是打了一份很長的工,很愛它。老實說,自問既非博學多才,也不比任何人優勝,超過自己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人最要緊懂得欣賞造物主給你的一切,即使是一些很平凡的人與事。我是幸運的,不知多少人比我付出更多,起碼在工作上,大家都能注意我。突破與否不是自己說的,或者每次演出我都能給觀眾驚喜吧,關於這些我一直對自己要求很高。」
最近四、五年,張國榮的心態徹底改變,學會如何放輕鬆。曾幾何時,他是如此執著過。
「對很多事情,我已經不介意,尤其是最近幾年,我覺得娛樂圈傳媒給我的感覺是:為求出位,眾叛親離那天記者問我反應(關於拍得他和唐生拖手的照片),我跟他們說:『不要緊,讓口飯給人吃,社會已經這麼差,就業率已經這麼低!沒什麼,自己看開點,就沒有事可以擊倒我』我是有些傷心,真的,整件事被渲染到最大的時候,是97年演唱會我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第二天看報紙,那刻開始,我真的覺得沒法子活了,眾口鑠金,唾沫淹死人。沒得講啦,我覺得已經回到『嶽飛時代』,12塊金牌莫須有罪名,為何你們不寫我指得摯愛是送給自己的媽媽和送給自己摯愛的朋友?最後出來是沒有了媽媽只有朋友,我是證據確實的,那隻雷射碟仍有得賣,但就這樣我死了,何必呢?」
尤其是最近看了太多不愉快的新聞,世貿的雙子大廈數小時內可以化為烏有,張國榮更加豁然開朗。
「一件事可以死幾千個經濟界精英,為何我們還要Hurting Each Other?娛樂圈不是要令大家開心的嗎?但現在開心的是報紙和雜誌,而沒有我的份兒。令我最感觸的一次是,那次去日本做宣傳,那些宣傳人員問我:『香港的傳媒怎麼會這樣,怎麼將你們包裝到好似怪物一樣呢?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甫坐下,他們可以將我的《阿飛正傳》到《槍王》所有對白、鏡頭很深入和你談,而不是問這次你有沒有露點。所以我不再隨便做訪問,到最後出來結局都一樣,不好玩啦!」
真正放下的過程,對張國榮來說,一點也不艱苦。
「不覺得啦,看開些就不困難。到某一個階段,你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既沒有妨礙別人,自己又開心,身邊的朋友有喜歡自己,夫復何求?人生在世,我只有一個做人的宗旨:不可害人!如果做到家人朋友和工作夥伴都Treasure自己,已經很不錯。」
如果問張國榮:「你今天對一切負面新聞,可以看開到什麼程度?」
張國榮會笑著回答:「沒什麼事啦!」人家拿那個拖手封面給他看,他的第一個反應:「好靚噢,好似廣告畫一樣!」
「有什麼大不了,好朋友扶著我,我喝多了,朋友捉著我的手說:『走啦!』至於手上那絕對不是一支煙。而是金鐘戲院的戲票,我卷在手中把玩,我戒了煙好久好久!我覺得真好玩,像一張海報,回到家裡想也沒想就睡大覺,加上要開工,哪來時間想太多。我覺得狄波拉有句話很中聽:『怕不怕死呀?』沒什麼慘過要死吧?世上沒有任何人的生活方式會一樣,大家遷就得到就儘量遷就,不可以?太差勁,因為你只有一條命,我也一樣,有今生無來世,相處的時候,我們儘量對對方好,把心交出來。」
這麼多年,對於種種批評指責誣陷,張國榮早已見慣,一切都視作等閒。
「開始第一、二次好怕,畢竟還是靚仔,事情終會過去,撥開雲霧見青天,人長大了反而更阿Q:『OK,What’s Next? 看看還有點什麼事?』這絕對不是無奈。我只是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方式,我沒有去Offend別人,也沒有因而影響任何人,相反現在你們才是侵入者,你們想侵入我的私人空間,我只能儘量不讓其他人介入我的精神及日常生活。你們要入來,我不介意,但你們要說故事,我控制不了。OK,尤幸我有那麼長時間令我成熟,好過有些新出道的藝人,一個古仔被人多寫幾次就拜拜來得好。」
說張國榮不介意完全失去私隱是騙人的,不過現在處境時:「你介意?又如何?」
現在什麼都被人知了,最近幾晚收工都俾人跟,我是知道的。那天收晚上八點,去文華吃晚飯,那部落了簾的Van仔,用一支炮般的鏡頭對著我,心裡想:「駛唔駛呀?你們可以翻箱倒櫳找我的私隱出來,但大部分卻是無中生有,像相片中那支煙,像砌我的身家。我是從來不炒樓。我不是一個大花筒,不嫖不賭叫有個錢剩,見到一些前輩晚年生活潦倒,所以我懂得自製,聖誕節開開心心搞個派對請朋友玩,開工時「萬歲」一下工友,用得幾多?
現在我覺得最緊要大家開心,人生苦短,總之和我工作的人開心、過癮,「哥哥」不是浪得虛名,我不是要曬命,又不是要Benz跑或保時捷去開工,如果要你們來接我,我只希望不要用貨Van,因為我不是貨物,亦從來沒有在旺角拍戲要去半島酒店買午餐,人吃什麼我吃什麼,我是少林寺訓練出來的,一個人揹住個袋就去開工。」
阿Q的張國榮,覺得一切如此理所當然,所謂苦,只是體力上。
「有什麼苦可言?體力上而已,頂多是三日三夜不覺,所以我現在很健康,早睡早起,做運動,打羽毛球,要半夜4:00才睡,我的體力真的不能應付呢,畢竟已經40歲了。你問我是否生活無憂?現在可以說是吧,反而是退休復出之後才真正無憂。說回來,退休時經濟上是可以給自己用一輩子,但那筆錢在香港是不夠的,當時我是有計劃,在加拿大慳慳沒問題,那時我覺得精神上開心緊要過有很多錢任自己揮霍,當然我不是要慳到坐巴士,但始終是一份安全感,當時我沒想過錢會貶值。
你今天問問霆鋒、張栢芝,他們一樣想28、30就退休,人面對當時的環境,壓力很大,每天都是做幾輪才可以一,到某個階段,你發覺連笑也無法真心,說的話是別人寫好給自己的臺詞,你會很沮喪,就算想講一句真心話,旁邊的人會說:『你有無搞錯,講句咁野,未俾人鬧夠呀?』我不擅辭令,但我只想True To My Heart,性格問題,所以很多人說我改變,其實我由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變的是自己開心了。以前搵到錢,但不開心,太多壓力,太多莫須有罪名,我常常都說做藝人,只是賣藝,不是賣身呀!」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個情字,在張國榮心中,怎生了得?
「每個人對情都有不同看法,我覺得自己是個對家人、朋友都很好的人,總之做了朋友就是永遠的朋友,外面的人不重要,但一旦鎖定他們是朋友,最後卻背叛自己,我會很不開心。朋友是不需要常常見面。現在我重視的是感情,不只是愛情,而是人際關係。因為我們不是住在荒島上,在思想仍未搞通時,我住大潭,遠離塵囂,拍完戲就過隱居生活,現在呢,我住旺角。加多利山,不怕被人拍?怕什麼,因為我要生活嘛。就算住山頂之顛,要搵你談何容易。唯一覺得煩的是,令到身邊的朋友添麻煩。因為我的關係亦要被騷擾。所以我常常覺得對朋友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