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墨西哥導演吉爾莫·德爾·託羅執導的《水形物語》於中國上映,說是片長不變可限制級鏡頭均未露出。
該片剛剛成為第90屆奧斯卡電影節的最大贏家,包攬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藝術指導和最佳原創配樂四項大獎。
然而結尾的17分鐘卻頗有爭議。
作為一部以集合人獸戀、美蘇冷戰、間諜等諸多奇情元素的電影,影片最引人關注的卻是導演對於弱勢群體的群像描摹:
身為女主的啞女艾麗莎,被政府囚禁的魚人,女主的鄰居——飽受衰老和失業困擾的同性戀老人吉爾斯,隱姓埋名的間諜科學家霍夫斯泰特博士,還有女主的朋友,黑人婦女保潔員澤爾達。
而影片中最激烈的反派,則是躊躇滿志、十分「體面」的政府要員理察。
他們之間天差地別,也互相對抗著。
正反力量的較量
在故事的最開始,每個人物都各司其職地過著日常生活。
女主艾麗莎每天按照毫無變化的時刻表做飯、上班;
鄰居吉爾斯重複去同一家餐廳點不喜歡吃的餡餅,只為了看看櫃檯的小哥;
朋友澤爾達每天幫艾麗莎插隊籤到,向她嘮叨自己家庭生活中的大小事情。
與這些平淡無奇的生活相反,反派理察從一開始就志滿意得:押送重要的研究對象來到實驗基地,隨身攜帶一根電棍,自我價值感滿溢到連去個洗手間都要和清潔工輸出自己的價值觀。
在一次偶然中,女主艾麗莎發現了被囚禁在實驗室中的魚人——也就是被理察帶來的研究對象。她給了他一個雞蛋,兩人就這樣成為了朋友。她教他使用手語,還在每次清掃的間隙,向魚人展示音樂和舞蹈。
好景不長。政府下令要轉移並解剖魚人。女主艾麗莎想要救走魚人,她說服了鄰居吉爾斯做自己的幫手,而身為科學家的霍夫斯泰特博士也想保住魚人。
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但當兩組人遇到一起時,一個漏洞百出的計劃竟然成功了。他們成功地從理察的眼皮底下偷走了魚人,還撞毀了理察引以為豪的汽車。
在解救魚人後,正反兩派的力量感悄然產生了變化。
本來懦弱內斂的女主艾麗莎在理察辱罵清潔工時,用手語對他比出了一句髒話。
而在影片前半段力量感滿溢的理察,站在大將軍的面前檢討自己時,也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弱者。
在被將軍羞辱一番之後,理察問將軍,一個人,要用多久才能停止證明自己是一個「體面「的人。
沒有什麼比「體面」更能劃清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界線。西服革履、坐擁嬌妻洋房的理察當然是體面的,而身穿清潔工制服、只能睡在沙發上的艾麗莎是不體面的。
但他們的選擇不同。艾麗莎選擇了人和人之間的聯繫,選擇孤獨的鄰居老人和黑人清潔工做自己的朋友,選擇去愛一個魚人。
而理察選擇了看起來闊氣自己卻不喜歡的綠色跑車,選擇用言辭羞辱比自己職位低的工作人員,選擇輕視和傷害一切「低於自己的人」。
然而更成功和更「體面」的人也隨時可以輕視和傷害到他自己,將他逐出他引以為豪的階級。而理察對此毫無反抗的餘地。
被將軍下了最後通牒,走投無路的理察逼問間諜身份暴露的博士,帶走魚人的究竟是哪支突擊隊,並要求他報上突擊隊的名字與級別。
垂死的博士在雨中,用一種近乎嘲笑的語氣嘶吼出「沒有級別,沒有名字,她們只是保潔」。他說的又豈止是艾麗莎等人呢?那些反抗者,在社會中同樣沒有姓名,也沒有地位。
「No names, no ranks「的小人物們,終於顫顫巍巍地,戰勝了一次強勢的一方。
令人遺憾的結尾
託羅導演曾經在採訪中透露,《水形物語》的劇本原名叫做《艱難時日的童話》。
他說他想要表現的,是「關於人和人之間的聯繫,關於同理心,關於人們需要彼此依靠才能夠倖存」的故事。
如果《水形物語》的故事只到理察從博士口中知道真相就結束,沒有之後的17分鐘,那麼它應該超額完成了導演的期待。
它的確用一種極度溫情和細膩的方式拍出了人和人之間的聯繫,以及這種聯繫所產生的力量。
女主艾爾莎、鄰居吉爾斯、朋友澤爾達和博士之間沒有任何共同利益,甚至在採取行動的那一刻,都不完全理解對方是為了什麼。
只是因為他們對彼此信任,就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這樣一個赤誠的故事,是怎樣收尾的呢?
理察追到碼頭,截獲正在告別的艾麗莎、魚人和鄰居吉爾斯。他立刻開槍,艾麗莎和魚人一起倒地。正當理察以為大功告成之際,魚人身上的槍傷奇蹟般地癒合了。他一伸手就用鋒利尖銳的指甲劃斷了理察的脖子,抱起艾麗莎,躍入水中。
在水中,艾麗莎脖子上的傷疤變成了鰓。她睜開雙眼,和魚人緊緊相擁。他們原來才是真正的同類。
的確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大團圓結局。卻讓人隱隱覺得不對。
當身中數槍的魚人突然毫髮無傷地站立起來,然後一揮手劃斷了理察的脖子,觀眾感受到的並不是如釋重負,而只是一種新的失望。
魚人原來並不缺乏力量,不是只會泡在浴缸裡掉鱗的虛弱生物。他在危機面前化身為「神」。擊敗了一直欺壓自己的反派。
原來導演用來拯救小人物的方式,就是把小人物變成比大人物還要強硬和有力的更大人物,變成「神」。
問題果然順利地得到解決。但世界又發生了什麼變化呢?
有鰓的艾麗莎和擁有神奇力量的魚人大概都屬於神的範疇,他們擊殺反派,在藍色的水域中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而語言功能障礙的單身女清潔工艾麗莎和適應不了陸地生活、作為被研究對象的魚人,最終的結局仍然只是倒在血泊裡。
沒有希望的人還是沒有希望。階層間相互傾軋的趨勢從來沒有改變,只是角色的分配產生了變化。曾經無力的變成了有力的。
但就像一度強硬卻終於落敗的理察一樣,誰能永遠是有力的那一個呢?
一個真正關於救贖的故事
在九年前的聖丹斯電影節上,還曾經出現過另外一部與《水形物語》的開篇相當相似的影片,是由亞當·艾略特指導的黏土動畫電影《瑪麗與馬克思》,這部影片中男女主角同樣是處於社會邊緣的弱勢「人設」。
兩部片子的精神內涵何其一致,都是弱者們相互支持,越過人生圍欄的故事。
少女瑪麗其貌不揚,額頭上有一個屎黃色的胎記。她沒有朋友,媽媽是酒鬼,還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而爸爸沉迷於製作鳥類標本,對她漠不關心。
在瑪麗八歲的那年,她撕下了電話簿的一頁,給遠在美國紐約的馬克思寫了一封信,問他很多奇怪的問題,還隨信附上了自己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棒。
收信的馬克思同樣是一個飽受傷害與冷漠的小人物。
他患有阿斯伯格症,無法識別人們的表情,因此也難以與他人建立聯繫。但他真誠地回復了瑪麗的信件。
從此兩個遠隔重洋的孤獨者成為了朋友,在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中向對方分享自己喜歡的食物、玩具、以及愛和溫暖。
隨著時間的推移,瑪麗慢慢長大。她仍然不喜歡自己的外貌,就做手術去掉了自己一直很討厭的胎記,還和喜歡的男人結了婚。
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朋友,她學習了精神疾病相關的專業,將馬克思作為一個病例寫進了書中。她把書寄給了馬克思,在扉頁上真誠地寫道:
「希望我們有一天能治癒你的病。」
馬克思對此大感失望。他突然意識到,瑪麗想要像去掉自己的胎記一樣,去掉他不同於他人的地方。
於是,馬克思決心和瑪麗絕交。
瑪麗對此感到非常地傷心和自責。同時,她的生活也開始走向下坡。她的丈夫因為愛上一個男人而離開了她,她痛苦、消沉,事業一蹶不振。
在她想到死亡的時候,馬克思卻再次來信,還寄來了自己最喜歡的玩偶。
因為他明白了,瑪麗仍然還是那個一直害怕著自己的缺陷的小女孩。她害怕自己的不完美,而他應該成為第一個能夠擁抱她的不完美的人。所以在信中,他原諒了瑪麗,並對瑪麗說:
「我原諒你是因為你不是完人,你並不是完美無暇,而我也是。我年輕時想變成任何一個人,除了我自己……我必須要接受我自己,我的缺點和我的全部,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缺點,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分。
我們必須適應它們,同時我們也可以選擇我們的朋友。我很高興選擇了你。」
瑪麗收到回信後,終于振作。決定帶著孩子去紐約看望馬克思。但當她到達馬克思的小屋時,他已經在同一天清晨離世了。
普通人之間的相互救贖
《水形物語》與《瑪麗與馬克思》的導演都想傳遞的觀念是:能把我們從人生的困境中救贖出來的,是同樣普通的同伴們的愛。
很可惜的是,《水形物語》只是說出了這個觀念,而《瑪麗與馬克思》真正拍出了這個觀念。
《水形物語》是一部令人惋惜的電影。導演使用了如此細膩和深沉的溫情來描摹細節,卻沒能脫離一種十分冷漠的宿命。
這是因為,在《水形物語》的最後,導演還是選擇了讓魚人成為一個神,然後才能挽救局面。這恰恰與導演的創作初衷背道而馳:
這個世界上,有99%的弱者,都無法在做一個弱者的同時,也是一個神。如果是那些無法成為神的弱者,還會擁有一個溫馨圓滿的大結局嗎?
在《瑪麗與馬克思》中,瑪麗也擁有過名聲和財富——就像魚人突然覺醒了自己的神力——但這些東西都沒有真正拯救她。她依然是那個千方百計想去掉自己的胎記、試圖改變自己的小女孩。
而只有馬克思對她的愛,教給她接納真實的自己,並且看到了真實的自己也會被他人所接納。
我們是多麼希望看到一個,飽受困擾的弱者不必突然化身為神,就能突破困境的故事。
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巨大車輪下無人問津的小人物的時刻。如年輕的瑪麗和艾麗莎一樣,我們可能一度想去掉自己的殘缺。但最後卻發現,再強大的力量在世界的隨機性面前都顯得如此不堪一擊,而人和人之間真正可貴的是:
即使如此也沒關係,我們能在充滿缺陷的人生中擁抱、交談、彼此理解、互相滿足。
無論人生之海如何驚濤駭浪,只要我們身處於與他人的聯繫中,有人注視著真實的我們,就可以找到內心的安寧。
以殘缺的我擁抱殘缺的你,這比「神的降臨」更接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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