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又一位陶醫生在醫院的診室內被砍傷,這一次發生在廣州一家三甲醫院的精神心理科。
根據廣州天河警方通報,犯罪嫌疑人是一名曾在醫院就診的病人,是一位35歲的男子,黑龍江人,在行兇後跳樓自殺。
在昨天上午事發時錄下的視頻中,兩位身穿白大褂的醫院工作人員腹部中刀,正在逃離事發現場,而身穿黑色上衣的行兇者手持刀具,一路追趕。
被刺傷的一位是廣州中山三院精神心理科的副主任醫師陶炯,另一位是醫院的工作人員何顯平。
廣州中山三院工會的通知顯示,陶炯教授的腹、胸腔手術已經結束,情況平穩;另一位傷者也已經平安完成手術轉至icu病區,病情平穩。
傷醫者是誰?
在近5個月的時間裡,35歲的犯罪嫌疑人趙某一直在廣州各家醫院中輾轉求醫。
他的足跡遍布廣州中山三院、廣州中山一院,廣東省人民醫院,廣東省腦科醫院,廣東省中醫院等多家醫院。
微信公眾號「城事論談」從趙某的朋友處獲得的一份就診記錄顯示,他的求醫經歷最早可以追溯到今年的6月10日。
他當時的就診醫院正是後來發生傷醫事件的廣州市中山三院,但接診醫生,並非後來被他刺傷的陶炯醫生,那份就診記錄顯示:
他覺得不開心壓抑孤獨,易緊張,胸悶心悸。但當時既沒有衝動傷人的想法,也沒有輕生的想法。主治醫生為趙某開了包括利培酮在內的抗精神病藥物。
轉折發生在8月,他輸掉了和單位的一場官司,疾病發作,徹夜不眠。
他和自己供職近十年的單位廣州市動物園的矛盾由來已久。在此前的那份就診記錄中,中山三院的醫生記錄了趙某和單位的矛盾:
早在2-3年前,趙某就認為單位領導刁難和經常辱罵他,他向單位紀委舉報了該單位領導收受了自己200元紅包。之後,他認為領導故意給了自己一個年度考核不合格,於是不斷向市紀委舉報和信訪。同事們都疏遠自己,還有人在搞小動作,想踢他出單位。
在事後被曝光的一份疑似趙某的遺書中,稱廣州動物園在舉報事件之後將他多次調崗,崗位工作量越大,精神壓力也越大,以至晝夜焦慮,思想負擔嚴重。
從趙某的微博看來,在個人生活方面,趙某也過得並不如意,他在8月23日參加了一場軍隊文職人員的招聘考試。35歲的他眼看以後不能再參加任何招聘考試了。
七夕那一天,他錯過了相親會,獨自吃了一份白切雞,因為沒有成家,他的媽媽心情也越來越低落。
此後,趙某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江河日下:
他在微博中提到,自己身體顫抖,失眠、早醒,食欲不振,體重在慢慢下降。一天之內大部分時間不舒服,很煎熬。清晨又是最痛苦的時刻,他覺得難受,待在房間床上,一個人什麼也不想幹,像是在煉獄。
他有點活夠了,但想到父母,又不捨得死,害怕死的巨大疼痛。
9月之前,趙某一直在中山三院就診,9月之後,他開始頻繁更換就醫的醫院。
但這沒有阻止他的失控,在後來曝光的疑似遺書中,趙某遷怒於中山三院和醫生開具的利培酮。雖然並沒有證據,但是他堅持認為是醫生開錯了藥,讓他「得了高血壓病、腦神經毒素、身體功能障礙、肝膽腎臟嚴重損傷等不可逆的嚴重後果。」
廣州警方的通報中,沒有提及趙某目前的傷亡狀態。
被隨機挑中的醫生和
犯罪嫌疑人的就醫路
無論從任何一個層面看,陶醫生都不應該是那個被害者,他甚至不是趙某此前的接診醫生。
一位廣州的精神科同行評價陶炯為「說話比較柔,不容易惹怒病人。」
在很多陶醫生的病人的眼中,他是一個溫柔有耐心的醫生。
一位病人評價陶醫生是她遇到的最好的醫生,她去年去找陶醫生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掛號,但陶醫生看她是學生且病情嚴重就給她加了一個號,很耐心地聽每一個病人說話。
他還曾在2008年參與過汶川地震災民的心理健康狀況及影響因素的評估,也在2020年的新冠疫情中作為廣東第二十四批醫療隊隊員前往武漢,負責患者和醫護人員心理援助工作,曾經成功對不肯接受治療的新冠肺炎患者進行心理幹預。
他的一位學生在微博上回憶,他曾經嘆息「人類醫學對於大腦和精神疾病的認識還太有限,精神科醫生還要苦苦在黑暗中摸索很久,不能不放棄。
回顧犯罪嫌疑人趙某的近5個月的就醫經歷,沒有人能預計他會在哪個時間點突然失控。
尤其9月之後,趙某開始頻繁更換就醫醫院,他去了廣東省中醫院,開了一些中藥;還去了廣州市腦科醫院尋找治療失眠的方法,因為吃了省人民醫院的藥,還是睡不好;後來在省人民醫院接受了頭部電治療。
他住過至少兩次院:
一次是在廣東省人民醫院,為期14天。根據趙在微博上的說法,這一次主要為了治療自己的失眠,他希望自己只是神經衰弱,而不是精神分裂症——此前中山三院的醫生開具的利培酮除了可以減少抑鬱和焦慮外,還有一項適應症就是精神分裂症。
另一次是在一周前,據紅星新聞報導,一位醫務從業者透露,行兇者趙某於三天前剛從所供職醫院精神科出院,共住院三天,「我在趙某住院期間查房接觸過,他為精神病患者,沒有自知力,三天前,他說我們醫院達不到他的要求,他自己要求出院,最後辦理了自動出院,卻沒想到他今天持刀傷醫。」
但無論是他的頻繁就醫,還是父母的電話安慰,甚至連10月他停工修養後母親的陪伴,都沒有阻止一切滑向深淵。
在第二次出院後三天,他先是發了最後一條微博,繼續指控第一次就診中醫生給他開錯了精神分裂症的藥。而後進入了廣州市中山三院,用刀子捅向了此前也許並未謀面的陶炯醫生。
誰來為精神科醫生的安全負責?
對於趙某在疑似遺書中對於中山三院的控訴,八點健聞諮詢了北京兩家精神專科醫院的醫生的專業意見。
兩位醫生在看過6月10日的就診病例、疑似遺書等之後表示,中山三院的接診醫生已經做了他能做的,開具抗精神病藥,考慮到患者傷人的風險,建議家屬陪診。
「醫生做了一切該做的」,其中一位精神專科醫院的主任醫師告訴八點健聞說。
但醫生無法做到的,是在去門診看病的時候,面對手持兇器蓄意行兇的患者全身而退。
那本該是醫院應該有的對於醫生的、尤其對於精神科醫生的應該有的保護。
去年兩起震驚全國的傷醫血案——北京朝陽醫院陶勇被襲擊和民航總醫院楊文醫生被殺害——之後,北京在今年7月1日開始建立安檢制度,目前全市三級醫院安檢已經基本實現全覆蓋。
一位擅長重性精神疾病的精神科醫生在綜合了現有的信息基礎上,對八點健聞分析,趙某可能有偏執型人格障礙。
「這種病人是很危險的,監獄裡的重型犯很多都是這種偏執人格,他們只具有部分行為能力,而且一旦他們服藥之後有副作用,偏執就會讓他們傷害和攻擊別人。」
對於這種病人,這位精神科醫生認為,一般醫院的安保很難起到作用,在他所在精神專科醫院,有一套人臉識別系統,當醫生憑藉自己的專業判斷,認為病人存在較大報復或者攻擊醫生的可能之後,或者曾經發生過類似事件後,可以將病人資料提交給保安系統,未來這個風險病人再來就診時,需要家屬或者警察來協助患者就診。
目前,北京有至少兩家精神專科醫院採用了這套人臉識別系統,但是對於廣州中山三院這樣的綜合醫院內的精神科或是心理科,恐怕並沒有一套足夠專業的安保系統能保護醫生們的安全。
方澍晨吳靖譚卓曌|撰稿
徐卓君 王晨|責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