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慾橫流的當下,「斷舍離」成為了諸多年輕人擺脫焦慮的行為準則,即扔掉那些「不再使用的,拿到後不再怦然心動的東西」。極簡主義大行其道,仿佛空了的房間與膨脹的垃圾袋就是我們重拾美好生活的表徵。
泰國爆款新片《時光機》就以女主角收拾房間,以「斷舍離」的方式,追求極簡主義生活,開啟全新的人生篇章。
導演納瓦彭·坦榮瓜塔納利表示,「我覺得整理房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像坐上時光機,透過物品回想起過去的人事物,重新造訪回憶的當下。」
這便是片名的由來,也說明了「物」對於人類的重要性。戀物與懷舊,逃避與回憶,自私與豁達,通過一場「斷舍離」,激起了一波又一波讓觀眾始料未及的心緒張力。
看完《時光機》,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高級」,人物和故事不算新穎,依然注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圍繞著友情、親情和愛情,但勝在切入點和敘事方式。
用一件件物品去喚醒記憶,連接快要被遺忘的人,讓影片充滿了時間與空間的哲學與美學韻味。
我們對物的迷戀
「戀物癖」在當下看來多有貶義,是人類佔有欲的體現。物的堆積拖累了我們的靈魂,令我們步履沉重,無力向前。所以,極簡主義思潮下的斷舍離成為了解放靈魂的「靈丹妙藥」。
留學歸來的女主角Jean,深受極簡主義思潮影響。為了在家鄉開啟設計師的工作,她必須清空自己居住多年的家。當垃圾口袋一包包佔據家裡的空間時,那些被丟去的物品卻突然產生了將她拉回到過去的巨大引力。於是,那些被遺忘的人、事與情從湍湍溪流逐漸匯聚成了驚濤駭浪,將她吞噬、淹沒。
影片以極簡主義的秘訣作為章節劃分:設定目標,尋找靈感;不要懷念過去;不要有太多感覺;別動搖,要無情;不要增加東西;不要留戀。
而具體實施的處理方式就是用垃圾桶和垃圾袋去消滅和殺死一件件「物品」。將它們丟進垃圾袋,就像扔進黑洞一樣,丟進去就消失了,眼不見為淨。
垃圾袋與垃圾桶能幫助我們遺忘,放下過去,努力向前,甚至將「過去」拿去變現。
Jean在清空房間時,通過一件件物,重新觸及了那些人。她極力擺脫過去,可她周圍的人卻比較「戀舊」,固執的母親、痴情的前男友、向他求助的朋友,紛紛成為了阻礙她前進的障礙物。
敘事張力,矛盾衝突,就在Jean與那些人之間積蓄髮力。
物裡的時空
Jean一開始就勸慰弟弟,丟掉那些無法再讓你「怦然心動」的物。可當朋友看見她準備丟掉他們曾送給她的禮物時,還是心有不平,甚至為此感到失落和氣憤。
於是,Jean打算將這些東西物歸原主,她開始和疏遠的朋友重新聯繫,回憶翻江倒海而來,Jean發現原來這些久未觸碰的物品依然殺傷力十足。
特別是她歸還前男友的那些物品時,這些帶著記憶的東西,一定程度上幹擾了對方的生活。
硬碟裡的照片,帶不走的盆栽,甚至一件衣物,就會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心裡架起一座橋的同時,將另一個人拒之門外。
Jean總是調侃前男友「太會保存東西」,憤怒於母親「留著鋼琴你又不會彈」,但當她收下了前男友的現女友為她整理的「愛情遺物」時,她卻害怕到不敢打開,甚至差點背叛了自己的極簡主義理念。
由此,「斷舍離」在《時光機》裡悄然轉喻為了「自私」、「絕情」、「冷漠」。因為在不斷丟卻的同時,心疼復甦了記憶,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緒麻痺了絕對理性,我們對物的迷戀,一種難以克制的感性重新控制了腦和心,動搖了無情,習慣了留戀。
所以,你很容易理解Jean的前男友的「意難平」,還有當父親留下的鋼琴被Jean強行變賣後,母親的失控與咒罵。
物是他們穿越回過去,體味片刻溫存的「時光機」,是他們生活的部分,身體和意識的延伸。所以,當Jean與母親攤牌談判,想要扔掉鋼琴時,母親決絕的回應道,「不要擾亂別人的生活」!
我們不光是想留下物,而是物品所「封印」的,對我們個人充滿特殊意義的時空。
掏空了房間卻填滿了心
如果沒有了物,就可以降低對物的迷戀,不再搭上令人悲傷的時光機了嗎?也許答案是否定的。影片的最後一幕令人印象深刻。面對終於清空了的房間,Jean的朋友笑著說可以開始極簡主義的裝修了,同時感嘆通過這次整理,讓Jean修復和結束了一些關係。
但知道真相的觀眾很快便察覺到了Jean的謊言。斷舍離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到最後依然無法釋然,她只能撕碎家庭的照片,欺騙自己和前男友可以當朋友,成功擺脫了過去,輕裝上陣,邁向未來。可緩慢的鏡頭通過一個正反打和長鏡頭便道出了真相。空蕩蕩的房間與Jean失魂落魄的面容宣告了「斷舍離」的失敗。
極簡主義沒能幫助她斬斷過往,反而逐漸充盈了她的心,以至於記憶蒸騰,淚水決堤。
垃圾袋可以裝滿,但心卻無法掏空。其實Jean堆滿物品的家象徵著她裝滿了回憶的腦,積蓄了情感的心。她整理房間的過程,是她企圖告別過去,逃避曾經的隱喻。丟卻了所有的物,實踐斷舍離,只能帶來短暫的,自欺欺人後的釋懷。
物品永遠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者提醒我們不如意的過去也存在美好片刻的安慰劑。就像Jean的感嘆,「也許我現在的喜好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原來人類對於物的迷戀都是可以傳染的。
那些承載了回憶和故事的物品是每一個人,生活經歷的時間註腳,幫助我們越過空間的局限。其中,照片是最具時空特質的物。它留住了對於人類來說,最值得珍惜的時間節點和可視空間。
在Jean身上,我們並沒有看到「斷舍離整理術」所帶來的魔術般的人生改造,事實上在影片裡,比幸福的未來藍圖更重要的是關於過去的回憶,或者說是我們如何處理與過去的關係。
如果我們無法做到對一張照片「視若無睹」,需要撕碎後才能忘卻的話,斷舍離的極簡主義不過是一場掩耳盜鈴的自我欺騙而已。
《時光機》將理想化的自我實現和人類複雜的情感糅入到了故事線索中,並且用房間作為隱喻的空間,用物品作為觸發時間的工具,展現了Jean陷入其中,左右為難,掙扎不斷的不穩定狀態,深刻的揭露了現代年輕人的焦慮。
哪有什麼輕輕鬆鬆的move on,每次前進都是go back 後的奮力突圍。記憶才不是可以隨時清空的硬碟,也不是能夠物化為垃圾,隨意丟入垃圾桶的過去。
撕掉黑色垃圾袋的一刻,它們依然熠熠生輝,刺痛或者柔軟著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