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自以為的愛,到頭來不過是他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

2020-12-15 讀點情感

1

時值隆冬,剛剛下過一場大雪。

雲笙裹著絨毛披肩,以一種不太雅觀的姿勢窩在貴妃椅中。

她眼神迷離,似乎已沉浸在莫大的愉悅當中。丫鬟小玲興衝衝地跑過來,告訴她大帥已經回府了,是不是要去迎一下。

她吐出一個煙圈,淡淡道:「我算個什麼身份,也配去迎大帥?」

小玲一下子蔫了,不敢作聲,就退了下去。

許沛之攜著一身寒氣進了屋,一把就將雲笙抱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長長的鬆軟沙發。

許沛之作勢就要吻住雲笙的唇,那裡塗著嫣紅的口脂,自帶一種魔力,叫了看了情不自禁就要吻下去。雲笙輕輕一偏,避開他的動作,又主動親了許沛之的左臉。

她不過是許沛之養在外面的女人罷了,哪裡談得上情愛二字。

只是許沛之也是個怪人,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裡,都沒有碰過她。最親密的動作,也就是現在這般摟摟抱抱而已。

「大帥剛回來,怎麼就衝我這裡來了?也不怕許夫人生出醋意來。」她說著,手觸上許沛之的眉,用手背輕輕摩挲。

那是一雙好看的眉眼,劍眉星目,令人神往。

許沛之抓住她的手,「我與夫人貌合神離,對雲笙才是情真意切。」

好一個情真意切,只是見慣了男人薄情,驀然有人說對自己情真意切,卻也沒那麼容易就信了。

她起身,自己坐到了沙發上,繼續吞雲吐霧。

許沛之皺了皺眉頭,「這種害人的東西還是少碰為好。」

「堂堂大帥府,連這都供不起嗎?那我還是早日回去紅胭樓比較好。至少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錢,還是夠我用幾年的。」說是早日回去,也左不過是這幾天。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阿笙,就不能再多住幾天嗎?」

「不能,當初說好三個月,就是三個月。時間一到,我就要回去了。在這待了三個月,我也膩了。」

「那你照顧好自己。」

即便雲笙回了那個樓子,也沒有人敢去煩擾她。許大帥要護的人,又有誰敢動?她不過是從這個宅子回到熟悉的地方,繼續恣意瀟灑罷了。

又過了三日,是雲笙與許沛之約定之時。

許沛之一早就去軍營處理軍務了,留下汽車與司機,送她回去。

走出院子時,遠遠就看見許夫人立於前方,端著一副高貴又睥睨萬物的姿態。就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許沛之的正室夫人。

「妹妹來了這麼多個月,做姐姐的都沒有好好招待你。這就要走了?也沒關係,等我和沛之說一說,早點迎你入門。那時我們就熱熱鬧鬧地在一塊兒。」

「我娘就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倒是沒給我添什麼姐姐妹妹的。」雲笙說話毫不客氣。

「你不識好歹!你是什麼身份?敢在這裡和我們夫人頂嘴!」許夫人身邊的丫鬟急忙護主表忠心。

雲笙斜睨她們一眼,也不多做口舌之爭,扭著腰肢就出去了。

只聞得身後一聲「小妖精」。

汽車就候在外面,司機從車內探出頭來,看見雲笙的身影,趕忙下車就開了車門。

雲笙手一揮,就將小玲塞進車去,囑託司機好好將人送到地兒,她自個兒回去。

連著幾日下雪,路面攢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走起路來,深一步淺一步的,並沒有想像中好走。

幸好隨處可見賣苦力的黃包車夫,雲笙一招呼,立刻有人靠過來。

2

又開始下雪了,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有行人匆匆忙忙撐開了傘,怕這雪落到身上,化開來,又溼了衣裳。也有行人佇立不動,任憑飛雪侵襲,拂了一臉的冰霜。

雲笙攤開手掌,試圖去接住那虛無縹緲的美好,可雪落在掌心,不一會兒就消融了。

她忽而想起,那年也是這樣一個雪天。父親牽著她的手,來到了紅胭樓。

她在家時吃不飽飯,餓得瘦骨嶙峋。媽媽本來不想要她,可捏起她的臉,看到那雙水靈得能滴出水來的雙眼,心思一動,就買下來了。

不管將來能不能長成一個漂亮的姑娘,再不濟當個丫鬟服侍人也是可以的。

她爹收了錢,興高採烈就離開了。

雲笙垂下眼,看破了這所謂的骨肉親情。

那以後她成了當時的頭牌姑娘月顏的丫鬟,有了吃食,身體漸漸好起來。

月顏也是個好人,憐她年紀小,時常教導她,既入了這裡,就別想著出去了,人活一世,及時行樂才是正道。

在雲笙相貌逐漸長開後,媽媽就斷定這也是個能給她賺來千金的主兒,於是交代月顏多教她些本事。

她看得通透,既不吵也不鬧,把月顏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她再也不是那年能被輕易捨棄的小姑娘。

再到後來,就是遇見了許沛之,她也不明白對方看上她哪點,如此掛念於她。沒幾日,就帶她到家中住上一段時間,卻也從未與她發生點什麼。

雲笙覺得許沛之就是個傻的,手握重權,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要她。但有了許沛之的青睞,她倒是不用再應付別的人了。

黃包車猛地停住,將雲笙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抬頭,只見兩個地痞流氓堵住了去路。明明就快要到紅胭樓了,卻冒出這麼兩個貨。

那車夫怕惹禍上身,連錢都沒跟雲笙討要,就匆匆跑開了。只留下雲笙自己,在那面對兩個壞人。

雲笙打心底瞧不起這樣的人,即便她身份低微,也不會願意被人當街折半侮辱。她拽緊提包,就往他們臉上扔,卻是個不痛不癢的擊打。那兩人自然不會被這種打擊勸退。

雲笙想跑,卻被圍住,哪也跑不了。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男子衝了過來,一手一個強行拉開了那兩個人。

於是他便成了被打的對象,拳頭一個一個落在他的身上,他卻兀自用手臂擋著,並不還手。

這不會是個不會打架的吧?

雲笙靈機一動,想起在樓裡看過姑娘打架,除了扯頭髮與用指甲撓人,她們還會用高跟鞋打人。她脫下鞋子,就過去用鞋跟敲打那兩個流氓。

冷不丁被打,又吃痛,他們頓在原地。雲笙趁機拉起那男子,跑進了巷子裡,七拐八拐就甩掉了他們,來到了紅胭樓。

此時樓裡還沒有幾個客人,雲笙很順利就把那個人也帶了進去,並帶到了自己的房中。

雲笙的屋子是樓裡最好的一間,最紅的姑娘住最好的屋子,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汽車開得快,小玲已經回來許久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雲笙,盼得脖子都長了。是以,甫一見到雲笙回來,臉上就掛了笑意。

可在看到身後跟著的陌生男子時,小玲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3

「姑娘,你怎麼帶了個男人回來?!要是被大帥知道了,我們就慘了。」小玲大驚失色,大帥是有槍的,要是得罪了他,準得一死。

雲笙狀似無骨地倒在了床上,上面鋪著厚厚的褥子,軟乎乎的。闊別三月,還真是想念這張床了。

「那你可要幫著我一起瞞好了。」雲笙不以為意。

那名男子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敢出聲,也不敢坐下。他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怎就稀裡糊塗地就來了這個地方。

這裡看起來不太像尋常人家,他大抵猜到這是何處了。

雲笙這才招呼著讓他坐下。

男子致謝,喝下小玲倒過來的茶水,方才講起自己的情況。

他名為裴恆,在家鄉時原是教國文的先生,後來到這裡投奔親戚。奈何親戚沒找到,卻碰到了調戲女子的混蛋。

雲笙施施然坐到了裴恆身旁,看清了他嘴角處的青紫,叫一個教書先生打架,的確是為難他了。

「先生若不嫌棄,可暫且住下。」雲笙又讓小玲去拿煮熟的雞蛋,用來熨貼嘴角,再好不過了。

裴恆連忙擺擺手,怎能隨意住在女子閨閣呢?這不是汙了人家的清譽嘛。

雲笙不禁笑出聲,我這樣的人哪裡什麼清譽呢?然後便見裴恆的臉漸漸紅了起來。

在樓裡的這些年,雲笙見過各式男人。

有瞞著家中妻子,出來偷腥的;有家徒四壁,卻仍想來找樂子的;也有像許沛之那種身份尊貴,將姑娘帶回家中嬌養的。

可獨獨沒有遇過兩三句話就紅了臉的。

雲笙覺得,這個裴先生,好生有趣,讓人忍不住地就想逗逗她。

她拖著腮,直直地盯著裴恆,「先生不是會教書嗎?恰好我最近想學一學寫字,先生你暫且留下來,就當收了我這個學生。等你有更好的去處,再走不遲。」

雲笙父親從前還算有些良心,她也是上過幾天學堂,念過幾天書的。後來到了這裡,便不覺讀書有用,長一個漂亮臉蛋最要緊。

裴恆思慮甚久,答允留下,並許諾好好教導雲笙。

入夜,雲笙讓裴恆一同睡覺,她不是良家女子,自然不會忌諱那麼多。

只知道這屋內只有一張床,大冷天的,總不好叫人去睡地上吧。可若是隨意將他藏到其他屋子,又恐其他人發現。

裴恆漲紅了臉,說什麼也不肯。

他真的好愛害羞啊。

雲笙故意一把將他推到了床上,扯過被子,將人裹得嚴嚴實實。

「先生不必在意太多,你我雖然睡在一張床,蓋的卻不是一條被子。無妨無妨。」

熄了燈,屋裡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雲笙尚未睡著,雖不是第一次與男子睡在一張床上,卻是與從前不一樣的心境。

此時那位喚做裴恆的先生就臥在自己的旁邊,只消靠近過去,就能觸到他的背或是手。

今日,若不是他施以援手,自己恐遭更大的羞辱。

是他在流氓手中救下自己,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卻敢不要命地去阻止流氓地痞。

雲笙不動聲色地挪了過去,只見她挪一寸,裴恆就跟著退一寸。到退無可退之時,裴恆繃直了身子,再不敢動彈。

也就是這個時候,雲笙終於隔著棉被碰上了裴恆。

「先生,你睡了嗎?」

「沒有。」黑暗裡,傳來沉悶的男聲。

4

裴恆的確是個好的先生。

雲笙時隔多年未曾握過筆,裴恆便手把手地教她。從執筆的姿勢到落筆的手法,都一一道來。

雲笙學的是簪花小楷,秀氣中透著難得的風骨。她的右手被裴恆的手包裹著,溫暖又安心。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被小心翼翼地呵護在手裡。

無半分的輕視與不懷好意,而是平常心與一視同仁。

只是雲笙奇怪,先生一個讀書人,掌心怎麼也會生出繭子呢?

裴恆道,鄉下窮苦,許多事情都要親身而為,譬如劈柴,譬如燒水。久而久之,手掌就不那麼光滑了。

他們的吃食是由小玲端到房中的,雲笙突然大起來的飯量,也沒有人對其敢置喙,畢竟她有人撐腰。

縱使雲笙見過許多男人,也沒遇到過裴恆這樣的君子,總是正正經經,挺直著腰板,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低頭。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這樣算算,許沛之也有好些時候沒有來找雲笙了,以往他常常來。許沛之提過許多次想要娶雲笙,只是雲笙不肯。

許沛之再來,是在一個午後,那時雲笙正襟危坐於桌前,聚精會神地描摹著字帖。

此前,小玲日日守在門口,只待遠遠瞧見許沛之的汽車,便來告訴雲笙。守了那麼多日,終於守到。於是雲笙就有時間可以將裴恆暫時藏起來。

他被藏在了衣櫃裡,那柜子是許沛之送來的,當時特意請了城內手藝最好的木匠定製而成。

許沛之說,女孩子就該擁有漂漂亮亮的衣服。在衣櫃被送來的同時,裡面亦掛滿了各式衣物,全部都是雲笙的尺寸。

許沛之推門而入,一眼看到把背挺得筆直的雲笙。從前他來時,雲笙總是倚著身子吞雲吐霧。如今她有了新的消遣,倒是件好事。

「阿笙,我來了。」

「好久不見。」雲笙並未停下動作。

「阿笙寫的字,很好看。」這不是奉承話,雲笙的字就如她的人。

「我這些天被軍務絆住腳了,一直沒能來看你。那天的事,我聽說了,是湘琪的錯,她不該出言不遜。我後來下令了,此後再也沒有人敢對你亂說話。」

湘琪就是許沛之的妻子。

雲笙擱下筆,玩味十足地打量著許沛之,「大帥,夫人哪裡有錯。都怪我,是我汙了她的眼。」是我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大帥的府邸。

許沛之輕嘆出聲,他早已習慣雲笙有意無意地自嘲,並不會因此生氣。

總有一日,雲笙定能明白他的心意的,那時她應該不會再妄自菲薄了吧。

許沛之離開後,約莫又過了半刻鐘,雲笙才打開柜子,放裴恆出來,旋即長舒了一口氣。

怎麼有一種背著丈夫偷情的感覺?雲笙搖搖頭,試圖驅散腦中這個荒唐的想法。

「先生,委屈你了。你也知道的,做我們這行的,總有得罪不起的人。」

裴恆搖頭,示意沒關係。雖然一直躲在那個狹小的空間,的確不容易,手腳無處伸展,有些許酸痛了。他抻了抻手臂,似乎想到了什麼。

「雲笙姑娘,剛才我聽你們說話,當然,我不是故意的。那個人是大帥嗎?」

「是的。」

「那能否請姑娘幫我引薦一下,看能不能在大帥手下謀個差事?我也是時候離開這裡了,不應該繼續叨擾姑娘了。」

雲笙的眼裡閃過一絲落寞,也是,先生總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這裡,他有鴻鵠之志,焉能屈身為燕雀?

雲笙的失神在一瞬就消散了,因為她聽見裴恆說,待安定下來,就接她出去,以千金聘她為妻。

有時候,短短幾日的相處就能讓人付出真心,更何況,裴恆是第一個許諾娶她為妻的人。

儘管雲笙自詡不會輕易相信男人,可她卻甘願沉淪於裴恆的柔情之中。

即便裴恆只是於危難中朝她伸出手,只是教她寫了幾個字。卻讓她盼望著真的能與他同榻而眠,餘生相依。

愛情果然使人衝動,雲笙多年的堅守在那一刻潰不成軍。

5

雲笙主動去找了許沛之,述說了那日的種種。說她被人攔住,為裴恆所救。

又說想要報恩,便想著能不能求許沛之看在往日情分上,予他一份差事。

話一出口,雲笙也覺好笑。她與許沛之之間,哪裡有什麼情分?她將許當做恩客,任憑許對她多好,也不願給他一顆真心。

如今為了裴恆,她倒是也肯低聲下氣。

許沛之的眉毛擰作一團,竟然有人敢找他的人的麻煩?幸好雲笙無礙,否則他定然要讓那兩人知道,他得以成為大帥,還是有些鐵血手腕的。

許沛之一口便允了雲笙的請求,既然是雲笙的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給他一份工作,又有何難?

裴恆輕而易舉地就成了許沛之手下的一名文員。

既然雲笙相信他,那許沛之也便信他。

裴恆領了第一份薪資時,請了雲笙到家中小聚。那時他在城裡租了間小房子,雖然破敗,但應有俱有,還算得上溫馨。閒時還能在小灶臺上煮飯做菜。

雲笙換了最樸素的衣衫,卸下了濃妝,摘去了首飾。若是不認識的人,只會以為她是尋常人家的妻子。

裴恆讓雲笙好好坐著,等著飯吃。她環顧四周,再將目光投向正忙活著燒水的裴恆,驀地生出一種不該有的幻覺。

自己就好像被捧於手心的人,靜靜等著丈夫端上菜來。

雲笙起身,也過去幫忙。做的是一些剝蒜,摘菜的小事。她已太多年未曾親身燒過菜了,一時有些生疏,也只能幫著裴恆打打下手了。

菜式是清蒸鱸魚、紅燒肉、醋溜土豆絲和白菜豆腐湯。很家常,但卻是難得的味道。

席間,裴恆忙著給雲笙夾菜,雲笙也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裡塞。

是不真實的感覺。雲笙已然多年沒有過過這種平淡的生活了。假若往後的日子裡,都能這樣就好了。

「好吃嗎?」裴恆一臉希冀。

「比那些大廚的手藝都要好。」雲笙不住點頭,恍惚間她以為她不再是紅胭樓的姑娘,只是一個和丈夫閒話家常的女子。

「那就好,多虧你的舉薦,我才能有這麼好的工作。許大帥是個好人,在他手下做事,是我的榮幸。」

雲笙那時恐怕沒想到,自己是許沛之的外面的女人,卻又明目張胆地把裴恆這個心上人塞到許沛之那裡,即便有一日,裴恆有能力帶她離開樓裡,大約也是沒那麼容易全身而退的。

如果許沛之知道一切真相,又會如何?他能容許自己看上的人,喜歡旁的男人,又堂而皇之欺瞞他嗎?

「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我想當面謝謝許大帥。」裴恆的話語中充滿了試探。他沒那麼容易能夠見到許沛之,但云笙可以。

雲笙咽下魚肉,「總會有機會的。」但不是現在。

用完飯,雲笙爭著搶著要刷碗,既不會做菜,洗洗刷刷總是會的。

寒冬臘月,雲笙將手放進水裡時,冷得一激靈,這水真是冰得很。待洗完那些鍋碗瓢盆,雲笙的手已經凍得發紅。她把手藏在身後,不讓裴恆看到。

天色漸晚,雲笙該回去了。

裴恆送雲笙出門,卻在雲笙邁步要走時,伸手一拉,擁她入懷。

雲笙昂起頭,又踮起腳,快速地朝裴恆的嘴上啄了一下,轉身歡欣雀躍地離開了。

裴恆倚靠在木門上,抬起衣袖,輕輕拭了嘴唇。

6

許沛之佔據一方,佔地為王。可他一直有個死敵,也就是往北一些的江連,兩人之間積怨多年。

江連私心裡一直想除掉許沛之,吞併他的地界,以此壯大自己的勢力。

群雄逐鹿的時代,沒有人甘願居於人下。有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無論通過什麼手段。

雙方勢均力敵,不相上下,因而拉鋸戰持續了這麼多年。

可最近的一次交戰,江連如有神助,仿佛提前知曉了許沛之的所有戰略部署與作戰計劃,將許沛之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饒是再老謀深算的人,面對此情此景,也是手忙腳亂,節節敗退。

許沛之因著有親衛的誓死保護,得以死裡逃生。但他還是受了傷。

他被迅速送往醫院,取出了彈片。儘管如此,還是發起了燒。迷迷糊糊中,只喊著一個人的名字,阿笙,阿笙。

湘琪就守在一旁,見許沛之嘴唇在動,忙湊過耳朵去聽,卻沒有聽到想聽的東西。

她氣急敗壞,在心底狠狠罵了雲笙一通,她算什麼,哪裡值得沛之這般心心念念。

然而湘琪才是那個算不上什麼的人。當年她用了些手段,又因為她是許沛之母親娘家的侄女,許沛之才聽從母命,娶了她。

這麼多年,他供湘琪吃喝,卻不分她一絲愛意。沒有休棄於她,也是念在亡母的面子上。

張副官也守在一邊,如果不是千鈞一髮的時刻,許沛之將他護在身後,那此時躺著的人就是他了。

他與許沛之是從小長大的情分,自然也是明白這種情況下,誰才是許沛之最想見到的人。

於是他偷偷差人去請了雲笙,不敢讓湘琪知道,湘琪的性子,他也了解,定然不會同意雲笙來。興許還會大鬧一場。

雲笙渾身煙味就來了,事發緊急,根本來不及清洗。

湘琪看到雲笙,怒從心起,揚起手就要甩她臉上去,卻被雲笙緊緊抓住。反正誰也看不慣誰,何必做太多表面功夫。

湘琪一向看不慣雲笙,雲笙忍不了湘琪眸子裡透出來的鄙夷。

張副官一把拽過湘琪,就要將她送回家去。嘴上尊敬道:「恐夫人擔憂過度,傷了自己身體,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為好。」

有名無實的夫人,奈何不了與許沛之情同手足的兄弟,只得訕訕地離去。臨走還不忘用眼神狠狠剜了雲笙好幾下,似乎那樣一來,就解氣了。

雲笙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病床上的許沛之。這好像是她見過的許沛之最脆弱的模樣。他總是意氣風發的,從不會輕易為別人所傷。

可如今他的臉上有一道傷口,看起來沒那麼容易痊癒,可能以後還會留下疤痕,給他本就剛毅的臉上增添幾分兇狠。

雲笙伸出手,想要碰碰那個傷口,當時想必很疼吧?幸好只是擦過臉龐,而不是直入面孔。那樣就太可怕了。

許沛之在喃喃著「阿笙」。

雲笙聽得愣了神,原來這個男人在睡夢裡還惦記著自己,原來這個男人受了傷發了燒還不忘自己。

雲笙的心裡騰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她有一點相信,許沛之是真的愛自己了。

可惜太遲了,如果早點意識到這一點,如果早點相信許沛之的真心,她或許能和許沛之好好在一起了。

只是現在不能了。

雲笙的心裡有人了,是那個又會教書又會做飯的先生。

7

雲笙整夜都守在許沛之的病床前。

她在為將來的離去而做準備,希望到時許沛之能看在看顧的情分上,不那麼地為難他們。

還有,也可以當做是在回報長久以來許沛之對她的照顧。

夜裡,許沛之緩緩睜開了沉重的眼皮,餘光一瞥,就看到雲笙趴在身側。她枕著自己的手臂,酣然入夢。

借著月色,許沛之瞧見雲笙熟睡的模樣,分外乖巧,又惹人憐愛,根本不像平常的張牙舞爪。

他一直希望雲笙可以在他的面前,卸下所有的偽裝與防備,沒有必要做出討好人的模樣。

雖然雲笙沉淪於是非之地良久,但沒有人是天生自甘墮落的。這一點,許沛之深以為然。

因為底子好,再加上細心調養,許沛之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很快就出了院,回到家中休養。

他原本想讓雲笙跟著一起回去的,可是雲笙婉拒了。

許沛之向來對雲笙無可奈何,由著她去。反正只要還在這地界,在哪兒都無妨。

許沛之將受傷的事情瞞得嚴嚴實實,除卻家人與較親近的士兵,當然還有雲笙,城裡沒有幾個人知曉這個消息。

畢竟,這種事輕則影響許沛之自身安全,重則可能引得江連的鐵騎萬千。

只是裴恆不知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匆匆忙忙就去找了雲笙。他見不到許沛之,卻可以見得到雲笙。

人多嘴雜的地方,裴恆只得偷偷潛入了雲笙的房間。他沒有敲門,兀自推門而入。

雲笙正閉眼靠在軟椅上,屋子裡煙霧瀰漫,嗆得裴恆不住咳嗽。

雲笙本以為進來的是小玲,待聽見聲音後,睜眼便瞧見裴恆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裴恆對此並不上心,他當作沒看到一般同雲笙正常說話,只是眼底一閃而過的嫌惡還是透露著他的真實想法。

「雲笙姑娘,我聽說許大帥受傷了,他沒事吧?」

「沒事了,他恢復得很快。」

雲笙尚在羞愧之中,她知道這樣不好,可她也沒辦法。

「那就好,我還擔心他出事呢。」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雲笙記得那日離開時,張副官特意叮囑她,不要將大帥受傷的事情說出去,要一起保守這個秘密。

那裴恆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她狐疑地盯著裴恆,「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裴恆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我不是在他手下幹活嘛,隱隱約約有聽到一些風聲。所以才著急過來問你。」

雲笙未曾往深處想,便信了裴恆的話。只是下一刻,她又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你似乎格外關注許沛之的事情?」

雲笙這句話冒出來的時候,裴恆的後背頓時涼了一大塊,即使此時是數九寒天,屋內甚至還燃著火爐。

「你不會是想借著我去靠近許沛之吧?」

裴恆的鬢角也冒出了冷汗。

他走近雲笙,蹲下身來,伸手環住了對方,柔聲傾訴自己對雲笙的愛意。

說他對她如何一見傾心,又如何在日漸相處中,更加情意深重。

他又說,許沛之對他有知遇之恩,不能不報。

雲笙自心底綻出了笑容,既然是這樣,那就由她代替裴恆,一同向許沛之道謝好了。

8

積雪融化的時候,許沛之的傷勢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臉上的疤痕未能淡去。他也不在意,像他這樣的人,身上沒點傷疤,才是不正常的。

戰場上槍林彈雨,難免留下傷痕。

許沛之推開窗戶,看著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聽著攤販吆喝聲不斷,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他拼死拼活的,不正是為了這一方安定嘛。

張副官在掐著手指數數,再過幾天是許沛之的生辰。

往年城裡那些富商總是在最好的館子擺下最好的酒席,替許沛之大操大辦。可他不願給人添麻煩,事後總是提了禮物,親自上門去一一道謝。

如此來來往往,許沛之倒是得了那些富商的敬重,雖說年歲不過三十而已,辦起事來卻妥妥貼貼,並且不會拿著各種藉口去要求他們捐錢。

錢這種東西,還是要人自願拿出來才好,強求便是往人身上生生割肉。許沛之不會做這樣的事。

「今年還是不過了吧,你提前去拜訪一下他們,讓他們不必再為我操心了。」生辰這種事,能與親人愛人一起慶賀,才是最好不過。

假若雲笙知道他的生辰,願意陪他一起就好了。轉念又一想,只要雲笙好好的,就夠了,其他事情沒有那麼重要。

生辰的前一日,雲笙遣了小玲去了許府。那裡的人沒有不認識她的,於是她順利地見到了許沛之,並轉達了雲笙的話。

雲笙邀請許沛之於明日晚赴往紅胭樓一聚。其餘的什麼都沒有說。

明日是自己的生辰,雲笙應該是要替自己慶生。思及此,許沛之忍不住嘴角上揚。還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了。

許沛之於約定的時間獨自驅車前往紅胭樓,他脫下慣常穿著的軍裝,換上了一襲月牙色的長衫,一掃往日的威嚴肅穆,多了幾許儒雅風流。

張副官原本是想帶人陪他一起去的,最好是將整個紅胭樓圍起來,不讓別人隨意進出。奈何許沛之沒同意,他怕雲笙多心。

再說了,雲笙那裡能有什麼危險呢?

雲笙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全部還在後廚裡溫著。就等許沛之過來。

為了這一頓,她這幾日沒少往夥房跑。至少精心為他準備一頓飯,感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

看到許沛之的第一眼,她有些不習慣,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穿便服。

她輕笑出聲,又忙讓許沛之坐下,然後讓夥房裡的夥計們幫忙上菜。

雲笙站著,每上一道菜,就報一下菜名,活像飯館裡的小工。林林總總,菜就擺滿了整張桌子。雲笙親自去端了一碗長壽麵,擺在許沛之跟前。

「大帥請,面吃幾根就好吧,不要吃太多,留著肚子吃其他的。其他的菜肯定很好吃。」

許沛之受寵若驚地吃著面,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吃上雲笙做的飯。

這真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面了。

「阿笙怎麼會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呲溜幾口,半碗長壽麵就下了肚。

「每年都辦得人盡皆知,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也對,自己真是白痴,許沛之傻笑。

晚餐的氛圍很好,雲笙從沒有像這樣安安靜靜地陪過自己吃飯,許沛之很滿足。

只不過是隔了一扇門,門外是別人的花天酒地,門內是兩個人的相視一笑。雖在同一個地方,卻完完全全不一樣。

最後一道菜是雞湯,那是雲笙一早起來燉的,現在還煨在小爐子上。

她讓小玲去盛一碗過來,可來的人卻是裴恆。

裴恆不復平時裝扮,徹徹底底是個夥房幫工的模樣。他把雞湯端給許沛之,低眉順眼地就下去了。

雲笙不知道他鬧的是哪一出,可抬頭卻在梳妝檯上的鏡子裡看到裴恆正從腰間掏著什麼東西。

許沛之正低頭捧著飯碗,滋滋有味地品嘗著心上人給熬的湯,什麼都沒有發覺。

來不及思考,身體就比腦子先做出了選擇。雲笙一個起身,就擋住了許沛之的身軀。

一連三聲。裴恆就怕打不死人似的,接連扣了三下扳機。

許沛之聞聲,隨手就把碗砸了過去。一邊閃躲著子彈,一邊接近著裴恆,快速地與他扭打在一塊。

許沛之畢竟是統領千軍的人,沒點真功夫怎麼行,片刻就把裴恆壓在地上。他用腳勾住那把掉落於地的槍,對著裴恆的腿部就扣了扳機。

9

雲笙躺在地上,早已沒有了氣息。

子彈沒入身體的同時,她想起那日不經意告訴了裴恆,自己有意為許沛之操持生辰宴的事,權當感謝對她二人的恩情。

沒想到,裴恆上了心,還在今日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

原來她那時的猜測是真的,裴恆果然是在借著她接近許沛之。

愛情果然使人衝動,即使有些事情說不太通。

比如為何從前,無人敢攔雲笙的路?

比如為何偏偏是裴恆救了她?

比如為何裴恆一個教書先生,自幼受聖賢書薰陶,卻甘願與她同處一室多日?

比如為何裴恆願放下身段,求雲笙牽線搭橋?

可是雲笙沒有辦法再知道這些了,她被永遠剝奪了醒悟的機會。

許沛之近乎是用爬的才到達雲笙的身邊,他將她抱在懷裡。

不明白事變為何如此突然,可事實的的確確在告訴他,雲笙再也醒不過來了。

許沛之想,他怕是再也不會慶賀生辰了。

其實從那次與江連交手,對方提前得知自己的謀劃時,許沛之就意識到有地方不對勁了。

他懷疑自己手底下有內鬼,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裴恆。

於是他和張副官私下調查,果然發現裴恆是江連的人,目的就是潛伏在自己身邊盜取情報。最好是能夠伺機殺掉許沛之。

而雲笙自以為地發自內心,而非受權勢金錢所逼迫的愛,不過是他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

許沛之不忍心告訴雲笙真相。

他以為只要他瞞得足夠好,雲笙就不會傷心。

他以為只要他再努力一些,雲笙就能夠愛上自己。

他以為裴恆的目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到雲笙的。

可是他錯了。

雲笙離開的第七天,許沛之窩在貴妃椅裡,如墜五裡霧中。

仿佛看到,雲笙款款走來,正對他甜甜一笑。作品名:《我寄人間雪滿頭》;作者:沈紅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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