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傳染病在中華歷史上並不少見,防控疫病也是傳統民俗的重要主題之一。在今天全民抗疫的背景下,回顧一下中華抗疫民俗的發展史,有助於我們鑑古知今、學史明智。
瘟神的創造與早期抗疫之法
遠古時期,先民食用生肉,飲用生水的飲食方式使他們常常遭受疾病,尤其是傳染性疾病的傷害。這些惡性傳染性疾病被稱為「時疫」或「瘟疫」。束手無策的原始先民只能向神靈祈求幫助,因而創造了瘟疫神話。
早期有代表性的瘟疫神話是西王母神話與顓頊三子神話。西王母是道教中最高女神王母娘娘的原型。大多數人對於王母娘娘信仰中的長壽內涵都不陌生,比如她的蟠桃園中那讓人壽與天齊的仙桃。可是在早期,王母卻是一位有著豹子的尾巴和老虎的牙齒,頂著一頭蓬亂之發的半人半獸之神。西王母神話最早記載在《山海經》中,《西山經》說她「是司天之厲及五殘」之神,也就是掌管瘟疫和五刑殘殺的神靈。這裡的「天之厲」就是上天降下的瘟疫,反映了先民認為瘟疫的爆發是上天降災的意識。既然是上天降災,那就非人力可控,只能求助神靈的幫助。
上古顓頊帝的三位一出生就夭折的兒子死後成為對民眾不利的鬼神,漢代蔡邕在《獨斷》中記錄說:其中一個平時在江水間出沒的就是常常降下瘟疫為禍人間的瘟鬼。西王母與顓頊之子雖然都掌管瘟疫,但文獻中對他們的稱呼卻有神與鬼的差別。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一方面是兩則神話產生的先後有異。西王母神話誕生於原始圖騰時代,王母因而呈現出半人半獸之貌。而顓頊之子神話則是「人死後變為鬼」的觀念誕生之後的產物;另一方面,這也說明先民對瘟疫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從敬畏掌管瘟疫之神到斥責降下瘟疫之鬼。導致這種變化發生的重要原因是中華醫療技術的初步發生。
炎帝嘗百草的神話是中華醫藥的發生神話。《淮南子·修務篇》記載說:神農炎帝不僅教民播種五穀,並且親自辨嘗百草。漢族敘事長詩《黑暗傳》更記錄說:神農嘗百草是因為當時瘟疫廣布,染病之民往往十不存一。在辨嘗了百草之後,神農終於找到了治療瘟疫的草藥,拯救了黎民。但尋求治療瘟疫草藥的過程無疑是相當艱辛的,神農為此曾一天之中就遭到了七十種毒草的毒害,好幾十次都差點死去。相傳,神農的身體是透明的,這是為了方便觀察植物在肚腹中的反應,由此幫助判斷藥性。神農嘗百草的神話反映了先民探尋對抗瘟疫手段的艱辛過程,而他幾十次面臨喪命的危險則代表了在探尋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犧牲,這種犧牲即使在今天的抗疫鬥爭中也時有發生。
抗瘟神話與初步有效防控
雖然瘟神崇拜在中華各地都曾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瘟神崇拜在長江以南地區的分布更集中。可能因為環境溼熱,蚊蟲易滋生,南方的大型傳染病往往多發。長江以南地區的瘟神崇拜以五大瘟神為代表,南方各地民眾對五大瘟神的稱呼也不盡相同,比如有「五帝」「五聖」「五福大帝」「五瘟王爺」等。五大瘟神不僅在民間廣受崇拜,甚至還進入了官方崇拜體系,說明瘟疫曾給古代國家帶來了沉重的災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記載說:隋文帝開皇十一年,五大瘟神在帝都上空現身,並導致了當年的全國大瘟疫,染病致死者甚眾。為了祈求瘟神護佑,隋文帝不得不為他們建立了神祠。
隋唐以後,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中華醫療水平也得到了迅速提升,對於疫病的防治有了長足的進步。在此背景下,出現了不少驅瘟、戰瘟神話,湧現出了不少抗瘟英雄,代表性的比如溫元帥神話。溫元帥是浙江溫州人,因對抗瘟鬼而犧牲,死後被封神。溫州故老相傳:溫元帥身前是一位秀才,一次他在溫州城外的寺廟中徹夜苦讀,無意中聽到兩個疫鬼商量在井中放毒。天亮之後,為了防止民眾誤飲井水,他縱身躍入井中,以自己呈現出藍色的屍身阻止了一場瘟疫的大流行。溫元帥的神像很特別,其面部與手腳都呈現出藍色,象徵著他與瘟疫對抗的英勇經歷。溫元帥阻止民眾飲用汙染井水的情節其實是先民對於潔淨的水源在防控瘟疫蔓延過程中的重要性的認知。比如古今中外不少霍亂之災就是因為受汙染的飲用水而引發的。這說明先民對防控瘟疫已經有了初步的有效措施。
趙公明從瘟神向驅瘟之神轉變的過程也體現了先民對瘟疫的了解與進一步認知。我們所熟知的財神趙公明曾經是一位瘟神。晉代的《搜神記》記錄了趙公明的瘟神神職,說他驅使鬼吏索人性命。梁朝的《真誥》中也提到趙公明是專司「土下冢中」的陰神,為瘟神之首。在後來的神話中,我們看到趙公明逐漸演變成了率領手下陰兵驅除瘟疫的善神,並進而演變為財神。趙公明神話的轉變是先民對瘟疫有了一定的了解進而掌握了一些有效防控措施的產物。當先民對戰瘟疫的能力有了一定的提高,他們的自信心也得到了增強,所創造的瘟神形象就轉變為英勇抗瘟之神。
驅疫儀式與防控能力的進一步提高
在長期與大型傳染病鬥爭的過程中,先民積累了不少經驗與智慧,集中體現在各類抗疫民俗儀式與行為中。
比如周代宮廷中的方相士驅儺。方相士是儀式中的驅鬼逐疫英雄,由周朝下級軍官擔任。他們穿上玄朱衣服,蒙著熊皮,頭戴金屬面具,手執戈與盾,以驅除疫鬼。到了東漢時期,宮廷大儺儀式中的方相士還有了神獸與兒童作為助手,所驅除的對象也擴大到兇獸、鬼怪、噩夢等。驅儺儀式不僅在官方舉行,在民間同樣盛行。《論語·鄉黨》就說舉行「鄉人儺」的時候,孔子還穿著朝服表示敬重。當然,驅儺儀式並不能真正驅除疫病,但在新年之前的寒冷冬季舉行的驅儺儀式說明先民早已認識到冬季是惡性傳染病的多發期,並試圖以種種方式控制它。
除了認識到冬季是瘟疫高發期之外,先民還掌握了不少控制瘟疫的有效方法,比如利用高溫消滅病毒。中華傳統春節習俗中有燃放鞭炮的習俗,它的原型是先秦時期就存在烘烤竹筒驅除山臊得習俗。《詩經》中有《庭燎》一首,描述了周代王宮夜晚燃燒竹竿的習俗。《荊楚歲時記》解釋說,正月初一在庭院裡燃燒竹子是為了驅趕「山臊惡鬼」。山臊是一種生活於山間的鬼,它往往喜歡在春節前後襲擾民間,造成嚴重的疫病。相傳它害怕用火烘烤竹子發出的噼啪聲,因此秦漢先民往往在此時於庭院中燃燒竹竿,試圖嚇跑靠近的山臊。燒烤竹筒驅除山臊的儀式其實反映了先民在高溫殺滅病毒方面的粗淺認知。
在先民所掌握的控制瘟疫的方法中,避疫法與藥物治療的方法應該是其中最有效果的。南朝《續齊諧記》記錄了這樣一則故事:漢人桓景曾拜方士費長房為師學習。有一次,費長房告訴桓景他家人將在九月初九遭到疫災,必須在手臂上綁茱萸香囊,飲菊花酒,並登高避禍。按照費長房的建議,桓景一家躲過了這次疫病,那些留在家中的禽畜卻無一倖免。這則故事中提示了兩種戰疫民俗:避疫法與藥物治療法。登高可以遠離疫病,與當下的隔離避疫相似。這裡提到的兩種藥物是茱萸與菊花酒,前者是一種至今被用作中藥的植物,可以治療多種疾病,後者由菊花、生地黃、當歸、枸杞等釀製而成,有強健體魄的功效。
此外,一些端午節俗本身就是防控疫病的行為。端午節起源與防控夏季傳染病有關。古人為此採取了不少有效措施,比如插戴、懸掛菖蒲和艾草。民間通常會將艾草、菖蒲綁成一束,或插或懸於門上。艾草在民間是招福的象徵,同時它又是一種藥用植物,具有殺滅細菌和病毒的作用;蘭湯洗浴也是端午祛穢的重要方法。這裡的「蘭」並非現在的蘭花,而是具有藥用價值的菊科的佩蘭。佩蘭具有解暑去溼的功效,有香氣,煎水沐浴能治療一些皮膚病;古人還喜歡在端午節期間飲用雄黃酒、硃砂酒等藥酒,並以酒拌水灑噴庭院及內室,用來防毒避疫。
在醫學不發達的古代社會,先民都沒有喪失與疫病鬥爭的信心,生活於醫學高度發達的當代社會中,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喪失對抗擊疫病的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