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珏
【關鍵詞】 馬特·
達蒙主演 美國式「
拆遷」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見過我的愛人。想當年我離家時她一十八,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卷長發……」許多年前,憤怒的羅大佑,把臺北修車師傅對城市的不滿迷惘寫進歌裡。悠悠30年,又有多少憤怒少年離開故鄉,離開心愛的姑娘,去城市尋覓夢想?又有多少故鄉被各種開發鍍金鍍銀,光怪陸離,成了異鄉。
文藝片導演格斯·范·桑特新作《應許之地》,會讓無數來自農業的兒子慨嘆。小鎮的男孩,慢慢長成城市裡打拼的中年男人;農業的兒子投奔了工業,然後回頭和工業一起壓榨農業的故鄉。人們究竟是失去的多,還是擁有的多?
大明星馬特·達蒙此番飾演全球最大能源公司的業務員。他業務突出,代表公司和農戶談「拆遷」時,無往不利,總能以最小的付出獲得最大的收穫。他一次次被委以重任,自信滿滿:「我從鄉下來,我懂怎麼和鄉下人打交道。」
達蒙來自傳統農業小鎮,厭惡鄉下的窮日子:貧乏、空洞、日復一日……他通過奮鬥成為村裡考上大學的「精英」。這次他代表公司和一個小鎮談判,這裡蘊藏天然氣。達蒙故技重施,拿出自己「鄉下兒子」的樸實,換得信任,籤字畫押。但他遇上了從波音公司退休回鄉的工程師和環保分子,老人堅定地指出,能源公司採用的「液壓爆炸」法對環境有破壞。土地一旦被開採,將變成有毒的荒原。本以為3天搞定的項目變成長期戰,達蒙不得不住在村裡,一戶戶登門說服。
乍一看這是個關於環保的故事,有點讓人想起那部奧斯卡名作《永不妥協》。但這個故事遠沒有那麼濃烈。達蒙住下來後,故事也跟著他從城市回到了鄉村,時間慢了,空間遠了:遠方女孩的清唱在風中低吟,老式鄉村汽車咯咯吱吱,老酒吧裡一杯一杯的小酒地老天荒……達蒙回到了故鄉的節奏,回到大地悠長的呼吸中。
達蒙的意識裡,並沒真正關心過項目是否存有隱憂。他習慣了城市工作的「執行感」:把地收過來,把錢花出去,讓小鎮變成礦井——他沒有關心過腳下的土地,土地上的人,土地的未來。但他仍拿出了自己十二分的「誠意」,試圖擊中「鄉下人」致命的弱點——窮。只要肯籤約,「孩子的大學學費不成問題!醫療不成問題!你們還沒窮夠嗎?尤其這樣大蕭條的時期,你得賣出多少李子才能掙點零花錢……」
「我問你,如果紐約旁邊發現了天然氣,你們會去打鑽開井嗎?不會!你們到我們鄉下來,是因為我們窮。」一個農民家庭這樣質問達蒙。窮、沒有更輝煌的希望……這正是一個又一個達蒙離開故土的動力。達蒙身上有無數人的縮影。他們不壞,甚至善良、能幹,但在新世界裡,他們早已被新的
價值觀洗腦。達蒙堅定地認為城市是更好的,有更多選擇是更好的。小鎮的素樸寧靜,並不產生真正的「價值」。而工業的利潤,是可以數出來的。
面對確定的金錢和不確定的故土,村民們在猶豫。影片成功塑造了一個說「不」的鄉間群像,並藉此去撼動達蒙們被「城市化」的心靈。許多農民為了保有家族的土地,為了讓未來的子孫仍有安寧的大地可棲,他們寧可不拿這些唾手可得卻代價不菲的巨款。這也正是導演以及故事原著想傳達的一種價值觀:什麼是更好的生活?好生活的定義無窮無盡,但人必須跟從自己的心靈,不為外加的所謂「價值」而動搖。一個農民可以選擇世代種地,不是他別無選擇,而是他可以這樣選擇,是他發自內心認為自己和一個城市白領一樣的尊嚴和驕傲,貢獻一樣的價值。這也是我們長在美國西部看到家族傳承的護林員,德國驕傲的家族產業工人,香港世代手工製作腊味的家族……
影片並非環保片,重點也不在「開採天然氣」有害環境。它在傳遞一種對古老安寧、對固守傳承的精神支持。在人類社會不斷向著更快更高更強進發的當下,一個能自我平衡、精神平和的健康社會,需要也必須有這種固守安寧的部分,作為精神的後綴器。它不一定是社會節奏的主流,但它必須存在,就像故鄉在人生無時不刻的顯影。沒有這種古老的固執和驕傲,我們必將在越跑越快中失去太多。
很多人在觀後覺得節奏平淡,最後陰謀論的「拆彈」太溫吞。但事實上,真正改變達蒙的,不是最後一擊。全片的鄉村生活像一部美而憂愁的紀錄片,散落綠野的穀倉,閃光的湖泊,隨風窸窣的芒草,它更像是一種真實的日記,而不是打雞血的電影。它展示著古老美好的本身,即使達蒙沒有完成最後反擊的「背叛」,故事的影響力業已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