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又名鍾信誠、愛飛翔的鐘表匠,1980年代末上海夏雨詩社核心成員,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創辦九歌萬派機構和萬派文化(合創)。知名財經小說作家,《網絡英雄傳》系列網絡暢銷小說(合著),獲多項國家級大獎。
作者已授權
洗窗工
他懸於半空,被大廈的玻璃照亮
他塗著清潔液,清潔液也塗著他
從安全帽、背帶褲塗到解放鞋
正午的太陽把他摁在一望無際的大牆之上
象摁著一隻噴著白沫的小甲蟲
這隻小甲蟲仿佛是從城市的汙水桶裡撈出來
溼漉漉地,被懸吊,被牢牢抓住
只有高樓和霧霾才能觸摸這種險竣的人生
飛鳥路過,也得屏住呼吸
或許只有它們才懂
洗窗工,是半空中豎繩垂吊的音符
誰被命運之風吹到這裡
誰就在空中瑟瑟,且哀鳴。
2018.1.3
在貢嘎,黑雨滴一樣的鳥群
是鳳在求凰嗎
埡口下
藏民們在草地上躬身撿著蟲草
貢嘎之顛
祥雲在天地的劇場
為一路逶迤而來的人們祈福
雪地上,每走一步都呼吸艱難
高原的風徐徐吹來,浮躁的心徹底沉靜
悠哉的犛牛群
特立獨行的黑白大犛牛
儼然玉龍溪大草原的紳士
一群穿越者,快樂的草地快餐客
在神山的沉寂和護佑中
渺小如與天地共生的:
塵沙、荊棘、飛鳥、雪珠子
或一眼微泉
在貢嘎,泉化灘,萬眼泉
黑雨滴一樣的鳥群從空中飛過
像灰燼吹來又飄散
2018.6.18
雪落磨盤山
頭皮屑,粗鹽粒子,無味的雪在粉碎
我們在一場葬禮相遇
在相反的世界兩極穿行
路邊,一位四十多的婦人在悲泣: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這種反邏輯的呼告讓雪下得更猛
下得鋪天蓋地
頭皮屑一樣的雪粒啊
模糊的眼鏡片隨著遠近的山色更加模糊
在死與生的臺階上
擁擠著緩行的送葬者
他們或面如死灰,或淚流滿面
花圈在前,黑紗在臂
仿佛一座悲傷的花園在流動
這是在在磨盤山
每一根松針都吸足了眼淚
它們堅硬如冰冷的手掌
把人間最後的哭泣推向山腳
把逝者的長眠推向山頂的煙滷
正裝的殯儀工,絡繹不絕的送行者
雪之輕、世間之重,推動著磨盤山
這巨大的死亡工廠開始轉動,持續而緩慢
從城市上空壓向每個生者的心頭
碩大,喧譁,陰鬱,並徹夜作響
2018.1.16
聆聽
蟬鳴佔領了樹枝
讓其它的聲音都低落下來
松鼠東藏西躲,如幽靈在林間閃躍
侵呑了整個湖面的野蓮與野荻
正野蠻地,無可阻擋地
向隔世的修竹和沉默的老樹宣戰
夏天盛大
魚群躲在湖底
水鳥如城管一樣出沒
廚房裡,強迫症的菜刀勤勉地勞作著
煤氣罐習慣性沉默不語
這是初夏的西湖畔
三三兩兩的衣物正被竹杆洞穿
她們的垂頭喪氣引來樹梢風動
這暴熱天氣的奴隸
美麗的俘虜
但天外星辰隱匿如謎
「萬物不再如女人」
枝上夏蟬仍鼓腹不停
在聆聽中,暗黑之門被推開
這世界
哪裡有掠奪
哪裡就有死水微瀾
在一杯綠茶盛開的水面
2017.05.28
七星潭
三個孩子在奔跑
一對戀人在親吻
礫石上的秘密無人知曉─
但那無所謂,它們總在潮水邊緣遊走
被大海深處不可名狀存在的事物
拉緊,釣起
巨大的海浪打過來
最高潮的瞬間轉眼被浪尖吞噬
那些閃著螢光的魚竿
那些站著、坐著垂釣的人
他們像孩子一樣
在魚線被拉緊的剎那
歡笑如螢光棒閃爍
我在人群中無歡笑可閃爍
無人拉緊釣線
無人像魚般貪婪地咬鉤
大海灑了一把魚餌
天空多了七顆星星
我手指發顫
被大海釣到了七星潭的岸邊
2016.9.3
二過墾丁
孩子們還在沉睡
巴士海峽的海卻沒閒著
巴士底般的吶喊晝夜不息
海風一如既往
依然鹹鹹的,粘粘的
第二次來墾丁,第二次
讓命運之舟泊在巴士海峽的這側
一股剛猛的拉力
像不可抗拒的邀約,排山倒海
綿延不絕
這洶湧的熱情
要把人和身後的風景拉陷到沙灘
拉拔向海的懷抱裡
一個人面對大海
常常就象面對自己渺小而未知的命運
聆聽神明的聲音破空而過
不是每一個早醒的清晨
都有輝煌的日出
即使少了陪伴
也要平靜地走完這片海灘
草篷和木椅一字排開
雲安坐半空
看椰子樹的婀娜
看來來回回的風
怎樣引出樹叢裡鷙伏的鳥
清脆的鳥鳴
如何飄在混沌厚重的濤聲之上
那些自由而無羈的生靈
即使須要仰大海威嚴之鼻息
但鳴叫裡的清澈
卻暴露了那些小小的心臟
是多麼強大而驕傲
勇敢地飛翔,在巴士海峽
在失了方向的天地
2017.8.8
上墳日:給某君
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復旦國政專業研究生
和華東師大化學系本科生
在夜幕垂臨的上海公交車
我們保持了一樣的姿勢正對
高舉右手,緊抓頭頂的竿子
公交車晃蕩,我們也晃蕩
你眼神平靜,襯衫雪白
後來,你在韶山沖的一座土墳裡
從城市找過去的村路碎石鋪就
「理想飯店」、「也是飯店」
破舊招牌的村店一間接著一間
站在你和你母親的墳前我們沒哭
直到遠處的拖拉機突突而來,碎石飛濺
天突然就黑了,螢光蟲鋪天蓋地而來
我們淚水譁譁,直到流成青山綠水
2018.3.17
永安街
不怕。要不,就下輩子
不循入空門
不以木魚、香火為念
棄僧袍和廟堂而來
不怕血漫金山
不怕。最多就是死
被纏死或電死
最多像一個入錯黨的黨員
活要歡愉
死得歡喜
不怕。至多暴斃於街角
棄身於塑膠袋裡
「有一個打飛機的人死在這裡」
妓女在圍觀中低下頭
埋伏的警車頂燈閃爍
不怕。攝像鏡頭什麼都能看見
即使你逃出金山寺
逃往長安街
無論你轉了多少次身
無論要不要500年
中年之詩
時間停在窗玻璃的反光中
這個三月
孩子的姑婆住院了
眼睛也快失明
但她比我那些先走的兄弟們厲害
撐過了六年
.
有時不想做事,男人,累趴了
也只能一聲不吭。
四壁之外無飛鳥
轟轟烈烈的人世
你甚至
無法選擇伸出左腳或是右腳
凡俗的柳絮不為人所道
不想讓壞情緒傷害周遭人的時候
借一瓶酒給自己放鬆
與人為善,卻遇人不淑
支持了詩歌這麼些年
只迎來一記又一記悶棍
.
好好的活著
無論做什麼都要避免傷害他人
深夜,浴缸裡水靜如湖面
熱氣使浴巾更為潔白
想法的經幡
一經滑出掌心便無聲化開
鏡中佇立的那個人
越來越像逝去多年的老父親
2017.8.12
一抬頭碰見白夜
一張實木方桌兩張仿皮沙發
一杯美式咖啡一杯蕎麥茶
一隻灰衫檯燈一隻不鏽鋼熱水壺
一個牛仔背帶褲的豐滿少女側影婀娜
一個帥小子和女友靠著舊書架
一牆的詩人照片和幽暗光線
一個架子鼓一隻垂頭的嘜
一棵發新芽的老樹花團錦簇
一個天窗寬闊枝條遮天蔽日
一個白髮老者扶著老伴
一些人人來來去去
一個人呆在一個時代的牆角
他在手機上寫下:
「一抬頭碰見白夜」
烹魚
兼致詩人非魚
一條住在水煙裡的魚
其實是住回民國的魚
他用尾巴批判社會
在煙圈裡沉淪
從一面清代的屏風
遊到明代的椅背
憂傷是他的尼古丁
泡在肺泡的眼淚中
一條魚,有時經不住火的誘惑
加入鍋碗瓢盆的騷亂
誰也沒看見
他怎麼從廚具的刑場
逃到一張宣紙裡
屏聲,靜氣,大半生
2015年2月8日的深夜
他被香積廚的酒香喚醒
從北京遠郊的農舍
潛回成都的寬窄巷子
一張仕女圖攔住他探尋的眼睛
他開始喘起來
一條街開始喘起來
從半個世紀的煙中喘過來
魚夢見月亮還在樹上
不知自己是魚,還是非魚
2015.2.8
誤機
比預期的時間更難以預期
我必須得停留在這裡。
洶湧的事務褪去
頭腦裡僅有的清明
守持著旅行者的倦意
一座城因此陷落於另一座城
未知的等待
千裡之外,時間薄如蟬翼
一架無法登上的航班
歸途?是不可預知的歷險
手持承諾鑿鑿的機票
我和航站樓一起站在雨夜
看眼前微弱的燈火被黑暗燃燒:
永無止境的流浪
永無止境的流放
今夜,和每一夜都那麼相象
2013. 06. 03
離歌
西湖不美了?誰曾聽說過的事
樹紅的紅,黃的黃,綠的綠
誰讓白堤白白的直
荷花一池池,挺到底,枯到死
鳥兒成雙,赴宴湖和天空的聚會
遠山如黛,夕陽不語
有些人快樂走過了
一條船破浪前行了
冷風輕吟,人面如花
因為什麼,我飛到這座湖
只有水在杯中等候
我聽見了
它的空虛和憂傷
聽見了
綠茶在冬日的叨絮
離別,就讓船推開岸
離別,就讓手離開手
是啊,誰帶來明媚的世界
轉身又帶走全部風景
正是因為你,蘇小小
西湖不美了
2015.01.10
剪須記
當一個人在黑夜仰天長睡
眼皮掩蓋明眸的光輝
有些什麼在臉皮下躁動
有些什麼密密麻麻
從鼻下的地平線躍出
一支鬍鬚的軍團面世
還沒打探他們的來路
鼻翼的北風聽到他們的疾出
這神秘之旅列出八字陣型
是來自地下的黑暗騎士
還是草原走失的草種
他們變身鬍鬚進入我們的生活
這些冒失鬼闖進洱海邊的夜宴
垂涎一碗魚湯的美色
偶爾靠近李亞偉的酒杯並裝成鄰居
在一聲口哨中銷魂
緊跟普大爺在人民路賣騷
在一張拙臉的山巖上假扮明星
蒼山上有些空氣吹過來
讓他們在月亮上起舞
他們狂喜如詩人,享受詩歌的挑逗
不要低估這群鬍鬚
靠近過地皮的財氣
從一根鋼筋試探地產的財運
更牛逼時,闖過風月寶殿
變身歷朝歷代的嘴臉
轉眼又偷窺華爾街牛市的屁股
這些自命不凡的傢伙
終於佔領臉面的中央廣場
對一堆玩具吹毛求疵
他們坐頭等艙,集體打敗一夜呼嚕
虛構家族史,賄賂病毒
騙取整個上唇的信任
貪婪,肥亮,營養過剩
他們幻想領導全體毛髮
永久佔領病體的帝國
一群鬍鬚也有自己的春秋大夢
就像一粒鼻屎也在徵婚啟示
2015年某天,當他們從大理回來
一把來自未來的剪刀,閃過臉頰
陽光屏住呼吸
咔嚓幾聲,剪斷他們救贖的過去
我在沙發前捧著他們
正值神燈熄滅的時刻:
你們?何時成了波波的鬍鬚?
2015 . 01. 22
春天裡
成為春天的俘虜和病患
成為窗前低首,幸福的咳嗽者
這並非美妙的志向
並非桃花拂面,幻覺的犒賞
這是無法抵禦的一夜
那些看不見的,強悍的,成群的
來自春天的病毒
從天而降,像無往不勝的十萬天軍
攻陷了我們身體的城池
她們像醉漢一樣狂歡
像撂倒一頭大象一樣
熱情地撂倒我們
這肆無忌憚的病毒式的愛
即使2000公裡的行程照樣感染
是啊,誰能抗拒春天的來臨
和她病毒般的熱愛
誰還在沒完沒了的咳嗽
並試著拼命地咳出
那個藏在身體裡的你
2015.04.08
斷橋
一場雪,裹挾著一部Uber
把他帶到斷橋
這場雪,裹挾著更多的Uber
把更多人帶到斷橋
他和他們擠上斷橋
東看西看
他和他們舉著手機
東拍西拍
可是,「許仙呢?白娘子呢?」
白茫茫的保俶山啊
水汪汪的雪西湖啊
斷而未斷的斷橋啊
人群突然騷動
「還有誰看見?還有誰看見?
許仙開著奔馳
帶著白娘子
正趕往法海的金山寺」
2016.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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