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泡椒炒肉》
文/驟雨初歇
在我們小的時候,每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過年,不但能穿上新衣新鞋,更重要的,是能吃上許多好吃的,諸如瓜子,糖果,但讓我最懷念的,還是母親做的那道泡椒炒臘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由於經濟水平的限制,在農村,豬肉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擺上餐桌的,得逢年過節,或逢收早稻插晚稻秧苗這樣勞動強度特別大的「雙搶」。而那時的肉,似乎也更甜淨,更香醇,孩子們對肉的渴望,也更為強烈些。母親是位勤勞幹練的女人,除了一年四季種有吃不完的新鮮時蔬,還會在每年春天養上四五頭豬,一頭留著到過年宰殺,其餘的賣掉換錢給我和哥哥交學雜費。
過完臘八節,天氣已經很冷了,這時的農村,隔三叉五的,就會傳來被殺的「年豬」悽厲的長嘯,那撕心裂肺的嘶鳴能貫穿乾冷的西北風,傳遍小山村的每一個角落。年豬殺好後,再把肉分割成許多小塊,每塊重約兩三斤,在肉的一端戳一個小洞,抹鹽,再用棕櫚葉做成「耳」穿過小洞將其掛在通風良好的高處。待豬肉吹上兩天乾冷的西北風,瘦肉部分的表層像裹了一層薄膜,更像打了臘一般,反著鋥亮的油光,摸上去也不再沾手,便可以烘了。竹製的烘籃上鋪上新鮮的松針,再把風乾的肉均勻地平鋪在上面,架到灶臺上,灶眼裡紅紅的火種上蓋上一層厚厚的癟谷或米糠,生起滾滾的濃煙直接燻到肉上面,但絕對是不能見明火的,否則不只臘肉的口感受到影響,嚴重時還會引起火災。這道工序得持續三四十個小時,為了保持臘肉的口感和風味,期間,毎隔幾個小時,母親都會前去往灶眼添加癟谷或米糠,翻一翻烘著的肉,哪怕是半夜,也會披衣起身,回到被窩時,往往是一身冰涼。燻好的臘肉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肥肉通透,呈金黃色,冒著油光;瘦肉紅豔,外皮光滑。母親把燻好的臘肉掛在灶臺上方的橫梁上,整整齊齊的排著好幾排,兩端架幾株一種叫「老鼠刺」的灌木,每次生火時,都有微煙燻到。這樣既不用擔心臘肉變質,也不用擔心老鼠偷吃。到了除夕的下午,在此起彼伏「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父親忙著祭祀神靈,我和哥哥一邊吃著糖果一邊嬉鬧,這時,忙碌的母親總會從廚房裡出來,笑盈盈地望著我們,問我們晚上想吃什麼菜,每個人都可以點一道自己想吃的菜。而我,幾乎每年點的都是同一道:泡椒炒臘肉。每每這時,母親總會慈愛的理一理我凌亂的劉海,笑著說:「你呀,不用說我都知道。」母親從橫梁上取下一塊質地疏鬆,紋路規整,色澤均勻的裡脊肉,放到溫水裡洗淨,切成均勻的薄片。再從泡菜罈子裡撈出十來個飽滿水靈的紅辣椒切片,每切一刀下去,辣椒肚子裡的酸水便「嗤啦」湧出來,那酸爽多汁的模樣,讓人舌根有一股液體在噴湧,又自覺地往回咽。還有母親親手種的本地蒜苗,也是這道菜必不可少的佐料。油滾之後,把肉放進鍋裡炒至通紅,再把泡椒放進去,翻炒三分鐘左右,放適量的水,撒上蒜苗,蓋上鍋蓋,小火燜上幾分鐘,待瘦肉和泡椒彼此入味,再轉大火翻炒至水幹,入盤。一道美味的泡椒炒臘肉便做好了。因為泡椒是鹹的,臘肉在燻之前也是用鹽醃過的,所以這道菜不必再放鹽。天色全黑,所有的菜都上齊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我們的團年飯便開始了。
父親母親都會喝酒,也會給我們兄妹倆的小酒杯裡倒上一小口,共同舉杯,我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口,呀,又苦又辣。
夾一片瘦肉遞進嘴裡,香辣在嘴巴裡瀰漫開來,輕輕一咬,臘肉的香味愈加濃烈了。齒間也覺出了泡椒淡淡的酸,頓時胃口大開,大快朵頤。如今,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麼好吃的泡椒炒臘肉了:因為家裡不再養豬,也沒有人再拿米飯和野菜拌在一起餵豬了;因為父親也不再祭拜神靈,而是成了被祭拜的神靈,而母親也不再挺拔。
還是那道在橘黃的燈光下,見證了團圓和歡樂,被打上時光烙印的泡椒炒臘肉,仍在我的鼻息間,溢著揮之不去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