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崢華
作家毛尖隨筆集《一寸灰》新近出版了。
為何叫一寸灰呢,毛尖說是取自李商隱的一首詩,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估計是她最溫柔的表達了,特指影片中生活裡的愛情。在經歷過之後,愛就是一個沒有什麼顏色的「灰的形狀」,如一日三餐那麼樸素。
這些年毛尖一直在寫影評劇評,像一尺標杆,以她自己的冷眼,給熱映的影片電視劇甚至導演演員打分,權威性遠勝爛番茄和豆瓣。
總之,看片之前,我都要聽聽毛尖怎麼說。
《一寸灰》裡68篇文章,有小資們日常生活中離不開的三個關鍵詞,電影,文學和愛情。
從張藝謀的《歸來》,她聯想到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阿里沙被初戀女友達薩拒絕後,用51年9個月零4天的時光,重新回到達薩的身邊,儘管歷經了半個世紀的情色生活,阿里沙面不改色不變其聲地說,我為你保持了童身。
因此毛尖斷定老馬的魔幻現實主義從來沒在中國真正落地過。
從吳宇森的《太平輪》到莫迪亞諾編劇的《呂西安》,毛尖看到二者共同聚焦戰爭中的個人,同樣以情調柔化強權,用愛情驅逐敵我,在她眼裡,童話般的戰爭中,戰火就是愛情的禮花。也因此,對於太平輪的緩緩駛來,她說我們唯有在田園牧歌式的畫面中別無抵抗了。
許鞍華的《黃金時代》,影片中借蕭紅的口說,我不能選擇怎麼生怎麼死,但我能選擇怎麼愛怎麼活,這就是我的黃金時代。
毛尖說如果我們因此認為這就是民國或是自由,那也太輕侮一代人的痛苦了,一直「不忠」的蕭軍對民國愛情絲毫沒有半點兒反省,可到死蕭紅還把作品《生死場》的版權留給了他,毛尖於是下了定論,如果一定要有一個所謂的黃金時代,那也是蕭軍的,不是蕭紅的。
我真的佩服她的寥寥數筆,竟把我多年來對二蕭的關係從質上進行了顛覆。
還有,奧斯汀時代的彭伯裡花園,讓達西一馬平川地走進伊莉莎白的心裡,是貨幣還是愛情?我開始以毛尖的視角,打量《傲慢與偏見》,確實,它更像是一部關於愛情財產的小說。
按毛尖的邏輯,從電影裡的愛情,到生活裡的愛情,你可以在年少時犯下將愛情當武俠來想像的錯誤,懷著縱慾般的心情看《簡愛》看《呼嘯山莊》看《安娜卡列尼娜》,看《法國中尉的女人》看《追憶似水年華》。
但凡有愛情必有死傷,年輕時那種要死要活的東西,在經歷之後,就像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和他的美學,到最後讓人發現真愛是沒有手法的,樸實到只剩一寸灰。
《一寸灰》裡,嬉笑怒罵之間,既有「世俗的溫暖」,又有意想不到的發現,還有合上書頁後的聯篇浮想。
毛尖的本事在於,不著痕跡地「將完全不曾發生過關係的事物容納進一個魔幻的瞬間」:從黑幫片的演進來發現文化價值,從包法利夫人談及「我」外婆,從美劇英劇透析七夕脫單指南,從門羅的《柳暗花明》(在第二個錄音裡),伍迪艾倫的《藍色茉莉》引發到熱淚滾滾的《朗讀者》節目百感交集的無節制……
難怪黃裳老先生在世時就精準地評判說,「毛尖用筆之活,近時無兩」。而折服於她的聰慧和才情的,大有人在。比如我。
這裡還是借用她的話來結尾吧。她說,文學史裡瞧瞧,死於心碎的人口,高於任何一種疾病高於任何一場瘟疫。而上下五千年,沒有故事的愛情,有嗎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