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爐的Uniqlo +J系列被不少人以為是Uniqlo和時裝品牌JIL SANDER的合作,實際卻是年近八十的Jil Sander本人與Uniqlo再次聯手。
或許你對她並不熟悉,因為這位「Queen of less」用三十年定義了影響至今的極簡主義美學,就在1990年代的黃金十年後毅然轉身淡出,以傳奇的姿態空出大段留白。
低調務實的Sander大概根本無所謂是否被人記住,但極簡美學的擁躉,從來都忘不了她。
👈考古1960s、1970s時裝夢👉
即便先後在紐約和漢堡擔任了4年的時裝編輯,剛20歲出頭的Jil Sander並沒有被主流裹挾,只是對華麗浮誇的時髦感到厭倦。於是她選擇辭職,在漢堡開了自己的時裝店,從母親贈予的一臺入門級縫紉機開始,實踐並完善自己的設計美學。1968年Jil Sander開了自己的時裝店
1975年Sander在巴黎發布了第一個系列,因為太過超前、與主流格格不入而陷入死寂。 好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東瀛三巨頭」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和川久保玲硬生生地打入巴黎,用沉穩、內斂的新風格開闢了另一種可能。 1988年,Jil Sander帶著新系列再次來到米蘭闖蕩,終於得到了《The New York Times》等媒體的垂青:「她手中的時裝剪裁精良、反映當下,又有著精微的性感,正定義著90年代的時尚。」Bauhaus
Jil Sander內心中對「去繁從簡」的執著從何而來?這得從她的家鄉德國小鎮Krefeld說起。
Krefeld市的當代藝術中心正由魏瑪Bauhaus學校的最後一任校長Ludwig Mies van der Rohe設計,除此以外,他也在當地留下了家具等諸多作品。
by Ludwig Mies van der Rohe
不僅是Mies,很多從Bauhaus畢業後的前輩也回到了Krefeld生活工作;不僅是建築,諸如Anni Albers等Bauhaus前輩也曾努力通過精進工藝、研發麵料,使紡織品在保留實用價值的基礎上,同時擁有藝術品的美學價值。
從小在Bauhaus美學中成長,Sander設計的衣服,廓形上往往有著立體剪裁帶來的空間感和體積感,色彩上也常常以Bauhaus的經典配色作出變奏。
JIL SANDER 2013/2014
另一方面,Bauhaus學派理性、實用的設計原則也與Jil Sander的成長經歷所塑造的物質觀不謀而合。
兒時的Jil Sander和弟弟
二戰中Krefeld遭到了英軍的轟炸,城市東部在沖天火光中淪為廢墟。生於大轟炸後的5個月,在戰爭帶來的物質匱乏中長大,Sander的衣服都由母親縫製,有限的物資從來都經不起繁複鋪張的浪費,每一針都必須將設計美學與現實生活緊密縫合。
「Less is more」,這句Bauhaus學派最經典的名句經由Sander實踐,便是「用最簡潔的剪裁,做出能讓最多人穿、能經過最長時間檢驗的衣服。」
清冷幹練的視覺宣言
Campaign
Uniqlo +J Collection 2020
2020 +J系列的廣告大片,一改品牌一貫溫和日常的視覺語言,用黑白影調勾勒出冷峻氛圍。
再往前看,Jil Sander在2009至2011年間與Uniqlo初次合作+J系列時,視覺風格也同樣幹練爽颯。
👈Uniqlo +J Collection 2009-2011👉
在一針一線上堅持極簡美學的Jil Sander,自然要找到最默契的同儕為自己建造向外表達的窗口。而同樣以畫面簡潔有力著稱的David Sims,就是最會用圖像為Sander講故事的人。
其中最令人稱道的,當屬FW1997的大片。Sims充分詮釋出Sander在面料和剪裁上做到的精確嚴謹,也讓始於職場的幹練理性,歸於自然的寧靜廣袤。
Sims鏡頭前的男女,似乎與世俗保有疏離,在自我或自然中沉澱,偶爾探身光怪陸離的世界,卻終會流露出真實的情感片段。
模特置身草木、天空、陽光之間,或動或靜,面料的紋理和植物的走勢交映,硬挺廓形的西裝或半裙與自然產生碰撞,模特釋然但不放縱感性的表情也被Sims精準捕獲。
這組極富質感的商業廣告,也在藝術價值上獲得了認可,由M/M (Paris)編輯成冊,成為能慢慢翻閱、值得珍藏的出版物。在此後的很多年裡,Sander的身邊總有Sims左右相助。
除了David Sims,和Jil Sander一起塑造品牌視覺的頂流攝影師,根本多到數不過來:Peter Lindbergh、Nick Knight、Craig McDean、Mario Sorrenti、Willy Vanderperre、Steve Meisel......
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這群大師們各自都攥著一手辨識度極高的構圖、色調、光影配方,卻都能在和Sander的合作中,順暢地與極簡主義達成默契。
反過來,品牌形象又在他們的畫龍點睛中,遊走於電影般的夢境和日常感的現實。極簡清晰的骨骼之上,得以長出飽滿血肉。
無性別主義的溫柔女權
Androgynous Feminism
在Jil Sander之前,已有Christian Dior設計的New Look、Yves Saint Laurent設計的煙管褲等蘊含女性解放思想的時裝設計出現,但女性解放這件事,如果只和女性相關,當然行不通。
所以Sander很明確自己要做的就是用時裝語言賦予女性權力,同時不讓男性感到不適。骨子裡並無「激進」二字,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者」,她的表達方式並不湍急,而恰如綿長有力的暗湧。
Sander為職業女性設計衣服,希望自己的設計能伴隨女性更好地走入商業世界,在集體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作品既帶有偏向女人的知性,在線條上勾勒出女性的柔美一面,同時又採用了較為硬朗的肩線設計,使得女性同樣獲得男性職業裝帶來的氣場和功能性。
借用日本女性主義學者上野千鶴子的觀點,彼時的她已經意識到了因為工作帶來的男女不平等:在商業社會,由於家庭勞動沒有創造出用於交易的商品,所以和市場是割裂的。女性不進入商業社會工作,對市場發展沒有貢獻的話,地位就一直會相對低下。
Sander在做的,就是幫助女性衝破「市場」外的「家庭」單元,讓男女創造的社會價值相近,從而實現兩性平等。
放下布料,Sander也有勇氣大方地裸身走向鏡頭,用不加修飾的身體和鏗鏘有力的肢體,詮釋致敬女性純粹之美的香水廣告。
是繆斯,也是粉絲
Who Wears JIL SANDER
Linda Evangelista for JIL SANDER
衣服既然是為人設計的,自然只有讓最接近設計師美學的人穿上,精髓才能顯現。JIL SANDER到今天在國內露出都不多,要找到範本不算容易。
好在天后王菲早早就在《給自己的情書》的MV裡上身了2000年春夏系列中的一襲白裙。
天性率真、自由不羈的王菲就是能將Sander心目中最自信獨立的女性形象百分百還原。不管是在屋內踱步,還是逆著光擺動手臂,簡單但熨帖的白裙子,就是給情場失意的自己最好的無字情書。
碰巧在這一季中,Sander選擇嘗試了更輕盈、更女性化的廓形,王菲上身的這一條裙子胸前還有魚鰭一樣的褶,微微一擺就讓空氣全都凝成了水。
而90年代迎來黃金十年的JIL SANDER,也時常能被頂級超模演繹。她們各自獨有的美、共同的本真和獨立性格,延展並填充了Sander想要描繪的「大女人」形象。
「意」難忘
JIL SANDER & PRADA
曾經擔任JIL SANDER創意總監8年的Raf Simons剛開啟與知己Prada的幸福合作,但Jil Sander本人與PRADA集團的愛恨情仇,卻是一場長達十年的分分合合。
1999年PRADA成為JIL SANDER的大股東,Sander繼續擔任創意總監,卻因為與PRADA集團CEO發生衝突而在2000年1月憤然離開。
PRADA的CEO一開始還能故作淡定:「像JIL SANDER這樣強大的品牌,沒有她本人也能走下去。」但米蘭團隊操刀的新季銷量慘澹,《VOGUE》甚至直言「無論留下了多麼豐富的檔案,她的傳奇都無法被複製」。
出於惻隱或是接受邀請,在2003年和2013年,Jil Sander都有短暫的回歸,卻又因為合作不順或是個人原因選擇離開。
幾季作品中,她把自己週遊世界或是與其他品牌、藝術家交流的經歷和收穫說出,然後再次歸隱,繼續追尋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JIL SANDER SS2013👉
18個月做作品集
Jil Sander: Present Tense
「極簡女王」本人的生活也一以貫之地低調,即使功成名就,Jil Sander也沒有經常接受採訪、著書立作云云。這也導致了後來人對她的了解一直相對零散而有限。
終於,在2017年,法蘭克福應用技術博物館(Museum Angewandte Kunst)舉辦了關於Sander個人的首次系統性回顧展「Jil Sander: Present Tense」,給足了3000平米空間講故事。
Sander也花費了足足18個月梳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更親手復刻了一些沒能保留下來的經典之作。
策展人Matthias Wagner K將所有資料編輯重組,從秀場、後臺、工作室、成衣系列、配飾、化妝品、廣告和大片、藝術、建築與園藝9個角度出發,詳盡地介紹了Sander的生平與成就。
雖然資料詳盡,但策展人將敘事輕量化,用植物的紋理等容易親近的物品指向靈感來源、精心挑選剪輯的影像片段快速回顧高光時刻等「極簡」的策展方式展開,避免了長篇累牘的厚重感。
30年修建伊甸園
Jil Sander & Dicky Momm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