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之國的形成<三國歷史篇> [第24回]
作者：溫駿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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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回 劉備失意歸小沛 呂布漁利入徐州
對於曹操和孫策來說，建安元年都是奠定基業之年，而對於劉備來說卻又是坎坷的一年。由於曹操的注意力已經被東歸的獻帝吸引過去，已經由劉備主政的徐州並沒有再次承受曹操的攻擊。在這個新紀元入侵徐州的，是來自淮南的袁術。
袁術從心底裡瞧不起之前默默無聞的劉備。這也難怪，劉備雖然號稱是中山靖王之後，但據說初代中山靖王光兒子就有120個。就算數字沒那麼誇張，漢家江山已近400年，子嗣遍布天下，一個沒有爵位在身的劉姓子弟，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值得誇耀的出身。
更何況在之前的黃巾之亂、討董之戰中，劉備都沒有露臉。出身極好又自視甚高的袁術不服徐州讓人佔了便宜算是正常心理。如果不是廬江郡站隊劉繇陣營，袁術早在上一年也就是劉備代理徐州牧的那一年就應該攻徐。現在孫策已經幫他攻下廬江，還在江東勢如破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坐視劉備佔著本應屬於自己的徐州了。
主體位於淮河以南的廣陵郡，是徐州五郡中唯一逃過曹操屠戮的郡國，這次卻是躲不過戰火。廣陵的淮南屬性，使之成為「淮南袁術」圖謀徐州的跳板。雖說曹操的兵鋒之前沒過境廣陵，但廣陵還是受到過間接影響。
不要忘記前面我們曾說過，原來的下邳相笮融，被曹操嚇得率眾南逃丹陽時，不僅把下邳城的軍隊、物資給帶走了，還順路殺了廣陵太守趙昱，把廣陵城劫掠了一遍。
廣陵城位於長江之北，整個徐州的最南部，所對應的即是現在的揚州市。東進的袁術很快就拿下了這座元氣尚未恢復的城邑並向北推進。收到消息的劉備，隨即由下邳起兵沿泗水而下前往淮南前線阻擊。在這裡要解讀下廣陵與下邳兩個郡國的位置關係。天然邊界和犬牙交錯原則，在兩漢的行政規劃中比比皆是。比如在基本以淮河為界的揚、豫兩州，就互相在淮河對岸擁有城邑。
作為主體在淮南的郡國，廣陵郡在具體邊界劃分上同樣與淮北的下邳呈犬牙交錯狀。其中下邳國有兩個突出部位於淮南，東邊那個建制有淮陰侯韓信的家鄉淮陰縣，對應現在的淮安市；西邊與九江郡相接的這個突出部，則包含以盱眙為代表的四個縣（就是那個以出產小龍蝦而聞名中國的地方）。
至於廣陵郡在淮河之北也同樣有兩個突出部，一個是從淮陰、盱眙兩城之間延伸出去的凌縣，對應現在的江蘇省泗陽縣；另一個位於淮陰東北部，同時與東海、下邳兩個郡國相接的海西縣。
在袁術橫掃廣陵的情況下，劉備將阻擊袁術的希望寄托在了盱胎和淮陽這兩座地屬下邳，卻位於淮河南岸的城邑身上，雙方沿淮河一線廛戰了一個多月，未能分出勝負。正在相持中時，意外發生了。
原本與劉備聯盟，充當徐州北境守護的的呂布順泗水而下進佔了下邳。引呂布南下合攻劉備是袁術的策略之一，在與劉備相持的同時，袁術已去信呂布，先是大大吹捧了下呂布誅董之功，把劉備說得一文不值，然後勸說其合作包抄劉備的後路，並許諾會源源不斷的資助呂布軍糧。
呂布的反覆是出了名的，無論是此前與劉備稱兄道弟，還是更早和董卓以父子相稱，都不會影響他在利益的引誘下反戈一擊。現下劉備與袁術在淮河纏鬥，即便沒有袁術的來信也會動了謀奪徐州的心思。
以袁術的本意來說，儘管說得好像是為呂布屈居劉備之下而抱不平，但並不是幫呂布拿下徐州，更多是利用呂布在劉備後方製造混亂，否則也就不用許以軍糧，倒是呂布應該來出糧感謝自己。
袁術所預想的局面是呂布在下邳城外與劉備的守軍相持，然後自己再借劉備回防之際乘勢掩殺一舉拿下下邳。至於說呂布到時會不會有想法，袁術倒是不擔心的。畢竟呂布現下只有數千兵馬，沒有根基之地的他之前一直靠劉備供給，只要自己不是真的傻到送糧草給呂布，時間稍一長就只能退兵。這條驅虎吞狼之計的關鍵在於下邳城要能堅守到劉備回防，或者說袁術兵臨城下。
作為整個徐州的交通樞紐，又能夠被選定為徐州城，下邳城的城防本身是非常堅固的。史書記載下邳城共有三重城防，外城的周長有十二裡半，其主城門便是著名的「白門樓」。如此堅固的城防要是城中將士齊心，呂布孤軍拿下下邳的可能性很低。想想當日勢大如曹操，在劉備和丹陽兵的通力合作下，都能保住舊徐州城（郯城）不失，新徐州城哪會那麼容易丟。如果沒有袁術保證會一直提供軍糧助其打持久戰，呂布起兵之時還是得多思慮一下的。
然而在呂布順流而下向下邳進軍時，城中發生的一場變故卻幫他成為了漁翁得利的那個人。劉備前往淮河前線迎戰時，將張飛留在了下邳駐守。與張飛一起駐守徐州城的還有陶謙舊將曹豹。
曹豹當日曾和劉備一起在郯城這個舊徐州城抵禦曹操，算是和劉備在同一條戰壕中戰鬥過。由於笮融南逃，劉備便安排曹豹接任了下邳相。基於下邳的新徐州城定位，劉備對曹豹算得上是相當的信任。只是劉備信任曹豹，不代表張飛就會出曹豹交好。在劉備離開下邳城後，張飛便與曹豹發生了矛盾。
張飛與曹豹間到底發生什麼矛盾，史書並沒有明確記載，演義中則描述為曹豹沒有喝張飛敬的酒，而被張飛打了一頓。曹豹遂去信引呂布進城，然後在戰場上又被張飛所殺。為了讓情節更加邏輯，羅貫中還讓呂布做了曹豹的女婿。
實際情況是張飛在與曹豹產生矛盾時即殺了曹豹。前往通知呂布的是丹陽籍將領許耽。為什麼要特別提下這個許耽的籍貫呢？之前說過，作為丹陽人的陶謙用了很多丹陽籍將領，其核心軍事力量亦是數千精銳丹陽兵。
這些丹陽兵雖然整體移交給了劉備，具體統兵的將領卻還是陶謙舊將。張飛與曹豹間到了刀兵相見的地步，即便不代表陶謙舊部整體與劉備集團翻臉，同在下邳城的丹陽兵們亦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理，並萌生反意也是正常心理。
需要說明的是，水陸並進的呂布收到許耽來信，言到城中大亂可裡應外合取之時，已經過了彭城距下邳只有四十裡了。換而言之，丹陽兵們是在收到呂布來攻的消息後再決定反水的，真正觸發呂布南下的還是袁術的來信。
負責駐守白門的正是許耽所部的一千多丹陽兵。一般認定白門是下邳的南大門，不過記錄這條信息的史料（《英雄記》）卻言明白門是在城的西側。不管門到底在哪，有了丹陽兵的接應，大門對呂布敞開都是可以肯定的。可嘆的是此刻志得意滿從白門樓下入城的呂布，肯定沒想到日後自己會死在這座門樓之下。
丹陽兵反、呂布入城，張飛除了逃出城去給劉備送信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而劉備及部下將士留在城中的家眷則落到了呂布手中。接到消息的劉備自是無心再與袁術爭鬥，火速回軍試圖奪回下邳。問題是局勢完全倒轉，頃刻間哪裡是奪得回來的。無奈之下的劉備只能再次掉頭復與袁術交戰，希望能夠拿到廣陵做安身之地。軍心已亂的情況下，這條路顯見也是走不通的。
從呂布的進軍路線可以看出，彭城和下邳兩個郡國已經在他的控制之下，而袁術又佔了廣陵。這兩條路都走不通的劉備，接下來只能看東海和琅邪兩個北部郡國會倒向何方。
為此，劉備帶著殘餘的軍隊退到了廣陵郡最東北部，與東海郡接壤的海西。從結果來看，劉備並沒有被接納。考慮到曹豹原來是郯城守將，郯城又位於東海境內，出現這種情況並不讓人意外。
現在的劉備已然陷入了絕路，海洋看起來成為了他唯一的退路。海西之所以叫海西，正因為它位於海洋之西。不幸的是，這條隸屬今天江蘇省的海岸線，在歷史上並沒有海港存在。平原地形使得陸地與海洋之間，是大片緩緩沒入海洋的灘涂。利用這些攤塗曬鹽是這一地區的重要經濟來源。海西對應的是現在的江蘇省灌南縣，當下江蘇省內最大的鹽廠「灌東鹽廠」便位於灌南東北海岸線附近。只不過經過2000年的演化，鹽田和海岸線都已向東推進了50餘公裡。
逃到海西的劉備應該是不缺鹽的，但他和他的軍隊現在要的是糧食而不是鹽。極度缺糧又無外援的劉備軍隊，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現象。不要為這點感到驚訝，這在混亂的三國時代並非個例，餓瘋了的軍隊什麼都做得出來。
此前程昱為了幫剛回兗州的曹操供給三天軍糧，不僅在老家東阿掘地三尺，還在軍糧中夾雜了人肉乾（人脯）。好在此前奉陶謙之命迎劉備入徐的麋竺本身為東海豪族，其家鄉為對應現在下江蘇連雲港市的朐縣，與海西相距不過百餘裡。危機之中，麋竺從家中帶著家財和兩千奴僕、門客前來支援劉備。不僅如此，麋竺還在此時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劉備，真可以算得上是全方位的支持。
麋竺的援手讓劉備又活了過來，只是這也僅僅是活過來。陷入這樣一塊死地，除了再次寄人籬下沒有更好的選擇。換句話說，劉備要從袁術和呂布當中選一個投降對象。比較下來，還是呂布比較靠譜些，最起碼在這件事上理虧的是呂布，而且呂布的勢力終究沒有袁術大，會更需要劉備這個盟友。此外劉備的家人尤其是阿鬥還在呂布手中，如果與呂布重歸於好，還可保家人性命無憂。
從呂布的角度來說，接受劉備同樣符合自己的利益。他現在雖然算是得了徐州，但形勢遠談不上樂觀。雖然入下邳之後，包括陳珪、陳登父子這些徐州官員接受了現實，又有丹陽兵的支持，但在最北邊的琅邪卻始終是不穩定因素。
當時的琅邪國相是東海人蕭建，呂布剛入主下邳時，蕭建和琅邪國的態度本來是拒絕加入呂布陣營。呂布見蕭建沒有望風而降便去了一封信，先誇耀了一下自己誅殺董卓的大義，再指出自己雖然不敢跟樂毅比，但對方也不是田單。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找個聰明人問問。
當年樂毅為燕伐齊，齊國只靠著剩下的莒縣和即墨兩城，在田單的率領下復國成功。莒縣就是琅邪的郡治所在。蕭建掂量了下自知不是呂布的對手，當即決定投靠呂布，還進貢了五百匹好馬給呂布。這可是一份大禮，尤其是呂布所倚仗的本來就是騎兵。然而蕭建的歸附不代表琅邪就是呂布的了，不要忘記還在開陽駐紮的臧霸和泰山諸將。
後來臧霸又襲取莒縣殺了蕭建。為了不讓呂布生疑，臧霸在進攻之前送信給呂布，言明取了莒縣之後會像後者一樣入貢表示臣服，結果卻並沒有兌現。本來已傳檄而定的琅邪再次出狀況，這讓呂布異常憤怒，遂帶軍親自攻打琅邪。
然而臧霸的抵抗很堅決，泰山諸將又在琅邪境內各守一城形成緊密的聯盟，使得呂布沒能夠打下莒縣。好在臧霸同樣感受到了壓力，雙方最終得以講和。後來曹操攻伐呂布時，臧霸亦曾領兵相助。因此三國演義中將臧霸列為呂布部下的「八健將」之一。
讓呂布感到需要留下劉備的最大理由是袁術。本來袁術是想讓呂布當自己棋子的，結果形勢逆轉太快，自己反而成了呂布的棋子。更過分的是，呂布在自領徐州刺史後還依著之前的約定來要糧。這讓袁術著實有點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問題是，現在集中了徐州主要資源的下邳城在呂布手中。剛才提到的幾個戰例都表明，想硬啃下這塊骨頭是有難度的。何況曹操現在已經南下豫州把袁術原本滲透在淮河之北的釘子都拔掉了。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在這種情況下袁術也起了在呂布陣營中找內應的心思。被袁術說動的將領是河內人郝萌。從此人籍貫地來看，郝萌並非出自呂布的并州鐵騎，有可能是呂布客居河內時投奔於他的。建安元年六月的一個深夜，郝萌率領所部的河內兵攻襲呂布和家眷所居的下邳府衙。危急時刻，呂布不得不先帶著妻妾翻牆逃入高順的軍營。
郝萌在三國演義中，也被放在了八健將裡面，位列張遼、臧霸之後，排在其身後的曹性則是他的部下。這裡要特別提下沒有被羅貫中放到八健將之列的高順。歷史記載高順有部下七百，漢時一營兵為1000，所以高順號稱有部下1000。兵在精而不在於多，高順的這七百兵雖不足一營之數，但卻軍紀嚴明、攻無不克，被稱之為「陷陣營」。
更難能可貴的是高順為人自律，不貪財不飲酒又非常忠心，經常會勸諫呂布。此前呂布執意要攻臧霸，高順就勸過他不要去這樣做。即便呂布在郝萌兵變後，對高順也產生過懷疑，把他的部隊交給自己的親戚統管，只在打仗時再讓他領軍也沒生過反叛之心。呂布帳下諸將在三國中最出彩的當屬後來與關羽惺惺相惜、威震逍遙津的張遼。如果高順後來不是因為忠於呂布、不願降曹的話，成就不會比張遼小。
呂布是久經沙場，多次化險為夷的人。這次如此驚慌的原因在於不知道到底反叛的規模有多大，從并州到洛陽到長安，再到河內、冀州、兗州，呂布帳下部隊的成分已然有點雜。尤其這次入主徐州得益於有丹陽兵做內應，如果這些徐州部隊再次反叛，那麼還能不能再在下邳城呆下去可就兩說了。好在高順比較清醒，及時從呂布口中獲知攻打府衙的士兵都是河內口音，判斷出是郝萌部反了。
不是并州鐵騎反水，也不是丹陽兵反水，呂布的心算是定了下來。接下來高順立即率軍攻入下邳府衙鎮壓叛亂、斬殺了郝萌。平叛過程還是很順利的，不僅因為高順的陷陣營戰鬥力強，還在於曹性並不願意跟著反叛，見高順來攻順勢又站回了呂布陣營，並斬斷了郝萌的手臂（曹性自己也受了傷）。隨後郝萌的部隊便交給了曹性統轄，兩個人算是憑藉這次事件得以在三國演義中留名。
值得一提的是，郝萌與袁術相通的事就是曹性說出來的，他還提到陳宮也參與的密謀。雖然當時旁邊人察覺到在場的陳宮臉紅了，但呂布並沒有選擇相信。從後來陳宮與呂布一起赴死，包括並沒有與袁術有瓜葛來看。陳宮可能只是與郝萌抱怨過呂布把一手好牌打爛。即便心生過反意，在呂布選擇相信他的情況下，也是沒有再做他想。
內有兵亂、外有袁術，呂布為什麼給劉備留條活路大家應該很好理解了。接下來的情況大家應該都知道，劉備又被安排回到了小沛駐軍，做他的「豫州刺史」（包括把家屬送還劉備）。從地緣政治角度看，一切又回到了三年前，不同的是給他安排這個豫州刺史之位的從陶謙換成了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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