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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是個命題作文,出題人是洪哥,在廣州黃埔區,我在19年12月比較偶然的一個機會認得的。洪哥對生態農業很感興趣,平時沒事還看看古農書。所以全世界都在關心小番茄好不好吃,甜不甜,多少錢一斤,是不是轉基因會不會吃了不孕不育的時候,洪哥選了這麼個題目。
而我對小番茄不太熟,身邊也沒認得的對小番茄比較熟悉的種植者,所以就這麼算了?
不,作為當年那一屆我們小區高考理科狀元,答題卡絕不可以留白是最基本的考場素養,這個光榮傳統不能丟。所以,就是編我也給你們編個膾炙人口的。
在漢語裡面,小是個很有意思的字,有的時候它是一個形容詞,小x表示的比較小的x,等小x長大了就成了x,但卻並不總是這樣。
比如說:
再比如說:小學和大學也不是在說學校的大小,小心也不是說一顆比較小的心。
但其實,小番茄的情況更特殊。小番茄也許總也長不成拳頭大小的番茄,但小番茄確實也是番茄。把先賢凱撒的一句話(就是在給元老院傳捷報的那一句VENI VEDI VECI)現編一下就是:我拿到,我看見,我吃了一口,這味道不是番茄還能是啥?
小番茄為什麼不叫聖天使果、仙女果,這個問題想過沒?你沒想過,那我來替你想。
其實聖女果之於小番茄就像紅富士之於蘋果一樣,聖女是小番茄這個大類中的一個品種。還記得記憶裡最早是什麼時候吃過或者聽說過聖女果的嗎?
我頭一回聽說聖女果是在零幾年,而這時候國內果蔬界也剛好興起一波小番茄的新浪潮。
2003年時候研究不同小番茄品種的文章《櫻桃番茄品種比較試驗》,睦輝金等
如果我猜的沒錯,當初應該是由於聖女果這個品種有產量和管理上的優勢,所以得以在生產端大面積鋪開。隨後市場上充斥的小番茄有很多都是這個品種,所以在消費者的認知裡,小番茄=聖女果。
而我們如果真要給小番茄下一個定義的話,一般認為平均果重150g以下的番茄是小番茄。相對形象的判斷依據則是,比鴨蛋小的番茄一般就都是小番茄了。
90年代初大陸引種聖女小番茄的種苗提供商-
臺灣農友種苗股份有限公司的產品手冊
寫了這麼多,洪哥最初的疑問還未關照到。中國小番茄的品種究竟該如何劃分呢?(以下圖片來自網絡)
上面這些圖片還僅僅是相對有代表性的幾個品種。在農業部種植管理司的資料庫裡,可以查詢到的番茄品種(普通番茄+小番茄)有2000種以上,保守估計小番茄品種佔20%的話,那也有400種以上。
我本來妄想著櫻桃番茄是否可以和蘋果一樣,有學者可以梳理出相關的譜系(世界範圍內大多數蘋果屬於金冠、富士、元帥三大譜系)和具體品種的父本母本信息出來。
http://202.127.42.47:6010/index.aspx的查詢結果
但實際上小番茄不這樣,我翻遍了文獻和相關資料也沒有人專門列出來小番茄的品種譜系和來源,而農業部種植管理司資料庫裡查到的番茄品種來源信息清一色的都是讓人看不懂的神秘代碼。
究其原因,應該是各個育種機構出於專利保護的考慮,將這些經濟作物的父本母本信息嚴格保密。也就是說,中國已登記的400種以上小番茄的親本關係和家族信息,是個謎,如果算上種植者在種的時候糊裡糊塗雜交出來但又未登記的種類,那這個謎團就很大很大了。
但其實,學界在番茄的分類上也並非無所作為,更多的研究結果其實圍繞的是番茄的各項不同性狀展開。比如說:葉子形狀、長勢、果實顏色等等。
番茄種質資源常用分類指標,參考自《100份番茄種質資源表型性狀的遺傳多樣性分析》,袁東升
受這個思路的啟發,有人分析了216種櫻桃番茄的不同性狀,最後得出結論:櫻桃番茄核心種質資源有65種。
用普通人能聽懂的話說就是:比如說畫一幅畫需要千萬種色彩,但是我們的水彩顏料只需要24種基礎顏料,這24種基礎顏料通過不同的配比調和,就可以調出這千萬種色彩。
這其中的24種基礎顏料就是櫻桃番茄的65種核心種質,千萬種色彩就是具體的216種甚至更多的櫻桃番茄品種。
然而,同樣遺憾的是,這篇文獻也沒有具體披露這65種核心櫻桃番茄品種的具體信息,我們所能看到的,依然是一串又一串的代碼。
所以說,不是某小區理科高考狀元不給力,奈何官方數據和文獻都TM加密。沒有讀者喜歡故事爛尾,所以,我就不得不現編一段了。
1453年5月,拜佔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攻陷,一個時代結束了。
在此之前,公元前146年的春天。西庇阿看著眼前化作瓦礫的迦太基城,"總有一天,特洛伊、國王及所有跟隨他的戰士終將滅亡。"站在他背後的波力比維斯問羅馬勝將為何說這句話,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轉向波力比維斯,握著這位他的希臘好友的手說道:"波力比維斯,曾經繁盛一時的帝國,今天卻滅亡了。我們正躬逢其時,但是我的胸中並無勝利的喜悅,反而哀傷著有一天羅馬也會步上同樣的後塵。
1600年過去了,這位北非徵服者一語成讖。
舊王已死,新王萬歲!隨君士坦丁堡一同故去的是悠長的中世紀,印刷術稀釋了天主教的無上神權,文藝復興則拉開了近代序幕。而彼時,義大利麵還未能與番茄醬作伴,遙遠的東方還沒有番茄炒蛋。新生的資本主義如雨後春筍般遍地萌發,很快,窄小的歐洲大陸便已滿足不了這個蓬勃發展的龐然大物,強盛一時的奧斯曼帝國橫亙在絲綢之路上,想去東方,開闢新航路似乎成了歷史必然。
1488年2月,葡萄牙人迪亞士觸碰到了好望角的土地,歐洲人首次到達了非洲最南端;1522年9月6日,「維多利亞」號返抵西班牙,終於完成了史上環球首航。與葡萄牙人不同,西班牙人堅信地球是圓的,一路向東一定可以抵達充滿絲綢、香料和財富的東方。哥倫布起航,滿載著西班牙王室的野心與希望,1492年10月抵達了一片新大陸,自此,南北美洲翻開了新的歷史篇章。
發現新大陸是歐洲的機遇和財富,但卻是瑪雅人和印第安人的血淚與劫難。殖民者在新大陸上肆意掠奪人口與財富,原著民遭受無妄之災,而番茄卻在無意中漂洋過海。
如果整個地球是一個大菜場,每個大洲都是一個攤位,那麼南美的攤位絕對不容錯過。
南美洲板塊隨著大西洋西移,被納斯卡大洋板塊撬起,形成了世界上最長的山脈—安第斯山脈。從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島延綿至加勒比海,全長8900餘公裡,平均海拔3660米,安第斯山脈是縱貫南美洲的脊梁。這條山脈裡,走出了番茄、土豆、可可、玉米、辣椒、菠蘿、花生這樣的全球食物。
在被人類發現以前,野生番茄在秘魯自由生長,但聰明的墨西哥人發現番茄之美後開始將其馴化和栽培,番茄的英文名「tomato」便是由墨西哥文「tomatal」轉化而來。
1519年4月,西班牙大殖民者Hernan Cortes效仿西楚霸王,在墨西哥東海岸破釜沉舟,與阿茲特克人決一死戰。1521年8月,Hernan Cortes再度率兵攻入墨西哥城,變墨西哥為西班牙的殖民地。1523年,Hernan Cortes把黃色外皮的櫻桃番茄帶回歐洲在皇家植物園中種植,西班牙、義大利等地開始把它當作觀賞植物。從此,番茄開始了自己幾乎攻無不勝的海外「殖民」。
1550年前後,番茄傳至義大利,在隨後的的幾百年裡,義大利麵和Pizza不再枯燥無味。
16世紀末,番茄傳入英國,起初只是作為觀賞植物,並沒有一開始就徵服英國人的味蕾,成為炸魚和薯條的絕配。
直到17世紀,一位法國畫家,難抵番茄誘惑,冒死吃下一顆後,安然無恙,番茄可食用的消息才傳遍世界。
隨後的時間裡,番茄勢不可擋,席捲全球。
17世紀傳至菲律賓、爪哇,萬曆年間傳入中國,18世紀傳至北美和日本,18世紀末傳至烏克蘭而後擴種至蘇聯全境。
至此,不費一槍一彈,不傷一兵一卒,番茄用200多年的時間徵服了全世界。
傳播路徑,來自《番茄在中國的傳播及其影響研究》,劉玉霞
觀我神州大地,明朝人應該沒有吃過番茄炒蛋。
番茄入我國土最早應是在萬曆年間,明萬曆的山西《猗氏縣誌》便有關於番茄的描述,1617年趙函寫就的《植品》中提到,番茄是西洋傳教士在稍早的萬曆年間,和向日葵一起帶到中國來的。
萬曆朝自1573年至1620年7月,凡47年。其間,1583年9月,耶穌會利瑪竇與羅明堅進入中國傳教,艾儒略自1613年起在中國傳教36年。番茄究竟是哪位傳教士或是商人引入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宗教改革後耶穌會的興起,以及新航路開闢後海上貿易的繁榮,都助推了番茄在中國的傳播。
而番茄傳入中國的路徑很有可能不止一條,除了萬曆末年從歐洲直接傳入外,東南亞僑商返鄉帶入、英國傳至敘利亞之後經絲綢之路被引進、荷蘭人帶入臺灣後從臺灣進入中國本土、傳至俄國經東北被引入,這幾條路徑都有相關文獻記載佐證。但從時間上來說,番茄最早傳入中國還是萬曆末年。
番茄開始傳入中國後也一直僅僅作觀賞植物栽培,偶爾入藥。到清末受到歐美人士的影響才有人敢吃西紅柿,而番茄炒蛋的出現則是1930年以後的事情了。
1930年以後,我國華北、東北、華中地區才開始普遍種植番茄,但大規模的番茄種植則在建國之後。
在番茄的世界裡,沒有櫻桃番茄和番茄的區別,大家都是番茄,只有大和小、紅和綠、高和矮、酸和甜的不同。
現如今,在世界範圍內,番茄的品種數已經達到20000種以上。最大的番茄品種可以長到4公斤,最小的只有豌豆那麼大;而不同品種的顏色也是奼紫嫣紅,千變萬化。
2016年番茄全球產量為1.77億噸,比2006年前高了近30%,全球的番茄種植面積約為500萬公頃。(哪位好心人有興趣的話可以幫我查一下FAO的數據,更新下番茄的全球產量信息,http://www.fao.org/faostat/en/我這裡連結一直打不開。)
中國是全球番茄產量最大的國家,年產量約5500萬噸,佔全部蔬菜產量的7%左右。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人們對於番茄更多的關注點在於大果型、高產量、易存儲。
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的生活習慣和飲食偏好也在發生變化。生育率的降低和家庭規模的減小使得果重更小,食用更方便的小果型番茄重新被人類重視起來,而最早在秘魯被人類發現的野生番茄品種正是這種果重較小的「櫻桃番茄」。
洪哥給布置的作業總算寫完了,如釋重負。不完全統計,我應該看了20多篇文獻,查閱的資料有多少就沒有具體數了,從上周日下午斷斷續續寫到現在。
敏銳的讀者應該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我「現編」的那一部分和前面圍繞櫻桃番茄各種分類的內容不是一個文風。
本來我想寫得俏皮一點:類似於「Cor提轄威震墨西哥,安第斯番茄終入歐;紅漿果突發大神威,兩百年橫掃全世界」,再多一點添油加醋的東西,讓讀者讀起來更加像看章回小說,津津有味。
但是考慮到,如果有朋友把這篇給自己小孩當做科普讀物來看,真這麼寫就誤人子弟了,所以基本還是照實來寫,沒有根據的就沒有亂發揮。
而「現編」部分開篇關於西庇阿還有羅馬帝國隕落的那些鋪墊,是為了把自己在閱讀和思考這些東西時候的情緒分享給讀者。因為在看資料的時候,注意到幾個關鍵字:萬曆、耶穌會傳教士、西班牙殖民。看似平淡無奇的番茄,卻和這幾個字眼交織在一起,任何一個對歷史感興趣的人(比如我),都會將番茄代入一個又一個的歷史激流中。
當年羅馬人徵服了希臘,卻將希臘文化推崇備至發揚光大;西班牙人夷平了墨西哥,但無意中又將墨西哥人馴化培育的番茄傳播到了全世界,甚至在幾百年後還有了番茄節。
過去這兩百年,人類一直在追求番茄大、畝產高,如今卻又開始重視起櫻桃番茄。歷史,真是一種有趣的循環。
歷史車輪滾過的時候也會揚起像番茄這樣的煙塵,這些煙塵飄動的痕跡卻又記錄和反映了歷史的動向和變遷。
去年韓莎林的朋友們來廣州交流,有位朋友提到韓國有句諺語:食一碗米,知天下事。當時沒覺得,寫到這裡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除了番茄之外,默默無聞籍籍無名的芸芸眾生,也在無意中用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記錄著歷史的軌跡,而這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又推動歷史緩緩向前。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想來也不是誆人的。
這篇有點長,能看到這裡的都是真愛,謝謝各位。關於番茄其實還有兩個問題:
1、有研究發現,在雲貴地區也發現了中國本土的野生番茄種,但考慮到今天我們吃到的番茄基本不是它們的後代,所以就不寫了;
2、以色列人在上世紀70年代的時候聲稱自己「發明」了櫻桃番茄,但這就像考古隊員發現希臘文物時說自己創造了希臘文明一樣無聊,這裡就也略過。
沃野青青的番茄味道不錯,剛好去年夏天他們請我吃了水盆羊肉、羊肉串、烤羊腰等等,吃人的嘴短,所以。
就到這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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