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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這支香水之前,我從沒讀過亦舒。哪怕是在前些時候,《我的前半生》熱播,都半點沒勾起我讀亦舒的衝動。除了聽聞她三段婚姻,先前也未曾聽說過她有什麼軼聞,倒是半點不像個女作家(笑)。
*亦舒
認識一位全新的作者,要麼就是全然無疑是的偶遇,要麼就是預謀已久的刻意了。對於亦舒,我是拿著了這支聲名顯赫的香水,之後才在做功課查資料時(天知道我有多愛盲擼),看到講說亦舒筆下的女主角多用此香,才起了心思。
看了看時間,1930年,好歹念了幾年商科,反應過來,這可不是大蕭條嗎?這樣時代裡,怎會誕生了這樣一隻當世「最昂貴的香水」。一個小瓶子竟企圖裝下整個灰暗時代的喜悅?這該是怎樣的歡愉,是佛陀超脫豁達悲憫凡塵的拈花一笑?還是狄俄尼索斯瘋癲達旦的縱酒狂歡?亦或者是希臘悲劇宿命式悲愴的狂笑?
讓·巴杜 喜悅 Jean Patou Joy, 1930香調:花香調
前調:晚香玉 依蘭 玫瑰
中調:茉莉 玫瑰
後調:檀香木 麝香
屬性:女香
調香師:Henri Almer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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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在手背上,一開始的味道不大喜人,衝,混著皮革味的醛香,臭的,但是奇怪,不惹人厭棄,沁著,反倒有點勾人。
似乎比起浪凡的琶音,前調也不是那麼的熱烈到不可接受。
緊接著是一種清幽的沉悶,沒由來叫人想起夏夜的夜來香。濃得不像話,卻在清風中兀自旖旎,在依蘭的糅合下,又給蒙上了一層水霧。
前調萬不可湊近了聞,隔遠些,便是叫她糾纏嫋繞,暗香浮動,才最是撓人。
茉莉和玫瑰,這樣的組合不跳脫卻又不至於死板,花香調女香中很是常見,但到了這裡,真真才算是到了極致。許是花材和精油確實是用料昂貴,噴湧而出的花香,厚實。二者交織,不偏不倚的,不是紅玫瑰也不是白夜光,不明豔也說不上冷冽,就只是美,如出一轍的美,像是古堡裡暗紅天鵝絨重工緊織的暗花地毯,一道強光打下,纖塵翩躚。
麝香與檀木香終於突圍,皂感浮現,氣味開始綽約朦朧,忍不住湊近了些嗅。猛地深吸一口,卻被尚在彌留之際的晚香玉齁住了,麝香躁動的動物性和妖嬈的誘惑,像是被美人誆著囫圇灌下了一大口烈酒。來不及反應,眩暈之中,美人似乎又成了端莊秀麗的茉莉,歸復平靜。
總的來講,這是一隻即為出色的老香。可惜的是,這支穩坐「法國五大名香」之首的老香,近些年來蹤跡難尋。也就是讀一讀亦舒時,才回味得起這支被她譯為「哉」的香水。說起來,師太和哉,還真是一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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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樣一隻曾經轟轟烈烈過的香水,勾起了我讀亦舒的興趣,遂找了篇不長不短的《喜寶》來讀讀看。
不曉得是不是女作家天生的三觀不正(亦或者該說是尖刻薄涼?),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靠前男友念上劍橋的姜喜寶在回香港的飛機上與富家女相談甚歡,富家女領她回家想將她介紹給自己的親哥哥。家宴上哥哥對她一見鍾情的同時,姜喜寶卻和六十多歲的富家女親爹好上了。之後,富家女的丈夫也對姜喜寶產生了愛慕之心。故事的最後,富家女失蹤,富家女丈夫出家,富家女哥哥瘋魔,富家女姐姐自殺,而富豪也在給姜喜寶留下巨額財產後死去。姜喜寶終是成了年輕的香港單身名流。
關係複雜嗎?沒關係,我們來理一理,這就是一個全世界男人都愛我姜喜寶,但我不到最後誰都不愛的瑪麗蘇故事。最最要命的是,這場霸道老總裁愛上我的戲碼,使用第一人稱寫的!看似紅樓的結局讀來還是略有生硬,不過師太到底是師太,瑪麗蘇都能寫來金句頻出——
「女孩子最好的嫁妝是一張名校文憑,千萬別靠它吃飯,否則還是苦死。帶著它嫁人,夫家不敢欺侮有學歷的媳婦。」
「這是一個賣笑的社會除非能夠找到高貴的職業,而高貴的職業需要高貴的學歷支持,高貴的學歷需要金錢,始終兜回來。」
「鈔票和鑽石又是不一樣,鑽石是穿著皮裘禮服的女人,現鈔是……裸女。」
小說中,姜喜寶就是用「哉」的,說不上來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摸爬滾打著長大的年輕小姑娘,一面揮金如土,一面討要生活,連心機都是明目張胆的直白坦蕩。但終究這三觀還是歪得狠了些……
不過這個譯名「哉」,還是值得玩味的。頗有些「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的意味。
最後還是想勸勸年輕的姑娘們,師太筆下「獨立」亦舒女郎,看看就過去了,真要學還是別了。畢竟,她在故事中,你在現實裡。那樣的「獨立」,哪裡能叫你安身立命,若真能,那也太辛苦了不是。還不如半點小聰明半點小迷糊,端著平凡生活裡的四兩撥千斤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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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香水本身。
聞著香水,再看著這個「喜悅」的名號。我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是貝尼尼的雕塑《神志昏迷的聖德列薩》,記得似乎是在臺灣念西洋文學史時,這座雕塑是被譯作《聖德列薩的狂喜》。
*聖德列薩的狂喜
一個年少便患上癲癇的修女的狂喜。哦,這個狂喜來自愛神丘比特的金箭。
她在自己的筆記中寫到:「我感到這支箭頭已刺透了我的心。當他把金箭抽出時,我感到好象在抽我的心那樣……這時我感受著一種無限的甜蜜,我很想把這種痛苦永恆地繼續下去……」
悶熟的晚香玉庇佑著禁欲主義的大旗,病態的茉莉花少女雙腿垂松,橫臥雲端。小愛神鋒利的箭刃徹底撕開她對愛與欲的痴迷。玫瑰混合著麝香的狂喜,遠勝過侍奉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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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說,這是一股帶著血腥的喜悅。
尾調的玫瑰綿長不絕,自打柏林少女和配槍朱麗葉後,聞著玫瑰,都覺著像這股甜膩裡帶著血液的腥氣。鮮紅的,熱烈的,喜悅。
前調刺鼻的醛,是凱旋時候響徹天際的鑼鼓號角。鮮花洶湧成海浪翻騰而至,全城歡騰高歌勝利。伯羅奔尼撒戰爭,榮光的雅典一統愛琴海沿岸。
曾經的骨肉分離、蠅營狗苟、血戰廝殺已成頌歌,陰霾徹底散去,此時此刻世間僅有這盛世歡騰。人們推杯狂飲,放聲高呼,奏樂不止,年輕的情侶當街熱吻著,父親在母親的驚呼中拋起年幼的兒子,盛大的,瘋狂的,喜悅。
這一大捧的鮮花,是讓·巴度先生給這大蕭條時代的期翼——
如果勝利終將來臨,
走,讓我們赴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