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苦苦追求無添加化妝品嗎?

多年來，化妝品業界流行「無添加化妝品」，甚至曾有品牌打出廣告稱「我們恨化學」，引起了媒體的熱議。

這當然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開發化妝品的工程師一般畢業於精細化工或應用化學專業，他們所使用的所有原料都是化學物質，我們——人類——本質上也是化學物質的有機構成。然而。。。。我們恨化學。。這個腦彎我是轉不過來的。

當然，無添加化妝品尚沒有這麼極端，它又是怎麼發生的呢？我們又該如何看待防腐劑和香精呢？

一、為什麼會有無添加化妝品？

無添加化妝品通常是指不添加香精和人工防腐劑的化妝品，當然有廠商把它進一步擴展為「無添加酒精」、「無添加礦物油」等，在業界，無添加還沒有一個被公認的定義。不添加香精和防腐劑，是無添加化妝品的基本特點。

催生無添加化妝品的，是人們對於香精和防腐劑的恐懼。確實，隨著現代化妝品工業的發達，化妝品造成的皮膚問題也很常見，尤其是接觸性皮炎（刺激或者過敏）。一項美國為期64個月(1977-1983)的大規模研究結果表明，化妝品中最常見的致敏成分是香精和防腐劑，由於其應用規模非常大，因此甚至超過了著名的對苯二胺（當然，對苯二胺使用時只是不小心才會接觸到頭皮）。這項研究的化妝品致敏成分排名是：香料香精>防腐劑>對苯二胺(染髮劑)>羊毛脂及其衍生物>巰基乙酸酯(用於燙髮和脫髮)和丙二醇(用於保溼)。

防腐劑的致敏性中，季銨鹽-15>咪唑烷基脲>尼泊金酯類（Parabens，對羥基苯甲酸）>2-溴-2-硝基-1,3-丙二醇(布羅波爾, BNP)>甲醛。

隨著敏感性皮膚的不斷增多，人們越來越期望擁有更加安全、低刺激、低致敏性的護膚品，這是催生無添加化妝品的直接動力。

二、防腐劑和香精的今生前世

最早，化妝品並不具備太多的功效，就護膚而言，古時候人們頂多用點動物、植物油來緩解皮膚的乾裂，取材天然；後來有了礦物油，又要追求膚感，慢慢有了乳化體，即：水性和油性成分混合。至1970年代Kligman倡導功能性化妝品(又譯為藥妝)，在化妝品中添加的功效性成分越來越多，不僅用於滋潤清潔，改變一下顏色和外觀，更著眼於維護皮膚本身的健康、平衡，甚至使衰老與不良的皮膚狀況得到緩解甚至逆轉（參見：什麼是藥妝品？）。

化妝品的營養越來越豐富，既是皮膚的「食物」，也是細菌、黴菌等微生物的培養基。化妝品在製造、運輸、存儲、使用過程中，必須保持穩定，不能腐敗變質，因此加入防腐成分，就很有必要。

圖 如果不加防腐劑，微生物很可能在化妝品中生長

香精的作用，則主要是感官改善。使用化妝品本身是一種美的享受，如果氣味難聞，恐怕也很難有愉悅感，而一些化妝品原料的氣味未必討人喜歡，這時就有必要加入香料改善其味道，甚至某種味道可以成為文化、品牌的體現。最初的香料都來自天然，但因為成本及性能的關係，逐步開發出人工合成香精予以取代或者補充。

三、無添加化妝品的技術路線

如前所述，若要宣稱為「無添加化妝品」，則至少不能添加防腐劑和香精。香精的問題比較簡單，可以不添加人工合成香精，或者可以用天然精油、具有天然香味的植物性成分（比如一些有香味的中藥）取而代之。

防腐劑則複雜得多。因為不添加防腐劑，就很難保證產品的穩定。但是添加吧，又有前面的問題，於是有了不同的技術路線，分別涉及化妝品原料、生產、包裝。

（1）原料：最典型的方法是避開法規中列為化妝品防腐劑而限定使用的成分，這在中國目前是56種（見下表），而改用具有防腐作用但不在列表中的其它成分，常用的有：辛甘醇（辛二醇，Octylene Glycol，Octanediol）、戊二醇(Pentylene Glycol,Pantanediol)、己二醇（Hexanediol）等多元醇類，以及對羥基苯乙酮、辛醯羥肟酸等。有些成分通常抗菌譜有限（能抑制的微生物種類不夠多），還需要彼此配合，或者跟一些其它的防腐效果促進類成分復配，如檸檬酸。我們可以將其稱為「類防腐劑」。

另外，一些天然植物類的成分，不屬於防腐劑，也可以達到抑制細菌的效果，例如苦參、黃連/黃柏、丁香、肉桂、芍藥、丹皮、黃芩等，這些成分如果達到一定濃度，甚至可以不必添加其它防腐劑。不過植物提取物通常價格比上面的類防腐劑貴好多倍，而且添加量一般也要比較高，並不是很經濟，而且有的顏色較深，不能滿足產品外觀的要求，只有在一些特殊的產品上使用，達到既能護膚，又可防腐的作用。

酒精也有防腐作用。在食品上，酒精含量超過10%的酒精飲料可以不標註有效期，因為很少有什麼微生物可以在這種酒精度下存活，同理，如果一些爽膚水中的酒精含量達到15%甚至20%，防腐也會很容易，只是酒精含量如此大，一般不易躋身為「無添加化妝品」。 

此外，微生物必須要吸收化妝品中的營養才能存活。你肯定只見過麵包發黴，沒見過石頭腐爛，因為石頭裡面沒有微生物所需要的營養。讓化妝品的成分更簡單、不使用一些易於被微生物利用的成分（如合成酯、醇類、常見脂肪酸），也是一種路線。換句話說，某些情況下，無添加化妝品可能要以犧牲部分功效性能為代價。

（2）生產過程

如果想在化妝品中不添加類防腐劑，那麼就必須保證產品在生產過程中處於非常潔淨的環境下，需要使用到類似於醫藥產品良好生產的規範(GMP)和生產環境、設備。在藥品上，注射劑的條件是最嚴格的，要接近無菌狀態（最後還要滅菌）、空氣塵埃達到萬級以下，這對生產設備、工藝、流程形成挑戰，成本也很高昂，這樣做的必要性也值得考量。

（3）包裝材料

化妝品都有一個較長的運輸、存儲和使用過程。短則數月，長則經年，包裝的材質、形式，對於其穩定性有重大影響。具體到存儲和使用階段的防腐，主要是包材的密閉性。為了避免使用和存儲過程中的汙染，無添加化妝品多會採用如下包裝方式：

小包裝：做成很小支/袋，或者膠囊狀，只能用一次或者幾次，很快用完。例如現今流行的安瓿（參見：安瓶它是個什麼瓶？）

真空瓶等真空包裝：Aireless pump bottle，可以被認為是一個注射器，瓶子內壁光滑，底部是活動的活塞，當上部泵頭泵出化妝品後，活塞在負壓作用下推進，這樣就避免了外界空氣會進入接觸化妝品。作為其衍生形式，出現了雅漾「無菌倉」包裝，其出口是一個單向閥，化妝品只能擠出而空氣不能進入，下部則是一個軟管，在負壓下可以變扁，這樣就省略了活塞，成本也比真空泵低。當然，近年來還出現了雙層真空囊袋包裝，其原理與真空瓶是一樣的。

滅菌：也有部分產品，如果它們本身耐輻射或耐高溫的話，可以在產品做成後，或者把原材料用這兩種方法滅菌。常見的是鈷60輻射滅菌。某些植物類成分，如果耐高溫的話，可以用UHT（瞬時超高溫滅菌）或者溼熱滅菌，這樣，產品出廠時是無菌的，也就談不上需要添加防腐劑的問題了。

四、聲稱「無礦物油」的意義是否很大？

雖然礦物油並非十全十美，但用於化妝品的精煉礦物油是安全的，致敏性極低。雖然我在心理上傾向於使用仿生劑和某些天然植物油來滋潤並促進皮膚健康，但礦物油也沒有什麼不妥。我個人不覺得有宣傳「無礦物油」的必要，如果真的是沒有用礦物油，可代之以「使用天然營養油脂」，而不必特別貶低礦物油（關於礦物油的安全性等，將專文另行討論 ）。

另外，也不排除一些廠商雖然不使用礦物油（液體石蠟、凡士林），但使用合成酯/脂類，有一些也並不見得比礦物油更好，例如一些明確地、具有致粉刺性的酯類。

五、無添加化妝品到底有沒有實際的意義？

從一定程度上來講，無添加化妝品有其意義，特別是針對敏感性皮膚時，一些成分如香精、酒精容易引起刺激或過敏。而防腐劑，也可以儘可能減少不良反應發生的機率（敏感性皮膚，請參見：過度護膚，敏感性皮膚第一大殺手）。

但是，我們是否應當要對「有添加」了防腐劑的產品那麼不屑一顧甚至情有敵意呢？這是不盡然的。

一方面，使用合適的防腐劑可以減少成本，從而能夠讓人們能以合適的價格買到可用化妝品。可以講，如果沒有防腐劑的存在，現代化妝品工業無法正常發展。

另一方面，可以對防腐體系進行優化，甚至開發新型的防腐成分，它們更加溫和、不刺激。從前文所列舉的研究結果我們可以發現，有些安全性欠佳的防腐成分是歷史上曾經時興的，現今已經不是很流行了，特別是一些甲醛釋放型防腐劑。

還應當看到，針對不同的產品類型，可以使用不同的防腐劑。在淋洗型產品，比如洗髮香波、沐浴露中，防腐劑很快就會被衝掉，一般不會引起什麼安全性問題，所以即使使用甲醛釋放型防腐劑問題也不大；而在駐留型產品，特別是像面膜這類帶有促滲功能的，就必須慎之又慎了，苯氧乙醇、甲基異噻唑啉酮之類的防腐成分使用就要十分小心。

這些成分是否會引起不良反應，與每個人的個體情況也有關，比如皮膚受損情況下，酒精之類的成分濃度到一定水平，可能容易引發刺激感，但正常皮膚的沒有問題。而過敏，則完全與每個人的免疫系統特點有關，如果你使用的那些防腐成分並沒有造成你的不良反應，那就不必擔心，放心用就是了。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我們未必一定要追求未添加香精、防腐劑的護膚品。

防腐劑一直是業界的熱點問題，許多研究人員和公司都在追求更安全、更溫和、更有效的防腐體系，近些年來也有一些新的體系問世；配方師們近年來對此問題也十分關注，就我所見到的情況，越來越多的廠家開始使用更溫和和安全的防腐體系，這都是十分好的趨勢，也是消費者之福。

總結起來一句話：敏感性皮膚，無添加化妝品有一定意義；正常皮膚、痘痘、玫瑰痤瘡、脂溢性皮炎等皮膚，未必要追求無添加。

原創不易，希望得到大家幫助，請將此文轉發給更多愛美的人們。

作者簡介：

理性護膚運動發起人，同濟大學醫學院皮膚學博士生，創辦中國第一個私人非盈利性皮膚學實驗室，專注於美容皮膚學、皮膚和化妝品的關係研究。

著作：《素顏女神：聽肌膚的話》、《享瘦之門》；

譯作：《藥妝品》(Cosmeceuticals)第3版、《美國皮膚學會痤瘡治療和護理指南(2016版)》；

第一作者論文發表於Experimental Dermatology、Journal of Cosmetic and Laser Therapy、Dermatology、《臨床皮膚科雜誌》、《中國皮膚性病學雜誌》、《中國美容醫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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